昆仑虚的雪是甜的。
至少幼年的烛阴这么认为。当他把冻僵的爪子从积雪里拔出来时,总会偷偷舔一口爪尖。星砂似的雪沫在舌尖化开,泛起微弱的焦糖味——那是天道封印在时间牢狱里的凶兽残念,渗过时空裂缝的赠礼。
“又偷吃怨气!”西王母的玉簪精准敲在他脑门。小烛阴捂着新冒出的龙角鼓包,金瞳里汪着两泡泪:“可它们闻着像您丹炉里的麦芽糖……”
“那是饕餮三万岁脱牙期的口涎!”女神仙拎起他后颈,“罚你给瑶池装声控灯!”
三百盏琉璃灯悬浮在瑶池上空。小烛阴蹲在云头念咒,龙角尖逸出的星尘钻进灯罩。仙女们歌声响起的刹那,所有灯变成芭比粉——咒语被他错念成称重仙术,灯光随体重变幻深浅。
“轻薄仙子者戒!”横幅挂上南天门时,烛阴正被倒吊在蟠桃枝上。路过的二郎神用三尖枪戳他痒痒肉:“小淫龙,第几次了?”
“第五次。”奶龙蔫蔫地晃悠,“可她们唱歌时真的飘糖香嘛……”
成年礼那日,天道枷锁扣上他锁骨。星图在皮肤蔓延的剧痛中,烛阴尝到了真正的焦糖味——是他自己龙血的味道。朔晦从血泊中站起时,黑衣沾满蜜色的血珠。“难吃。”新生的恶念舔着嘴角,“以后多哭点,眼泪比较甜。”
时间牢狱的第一位囚犯是“晨昏”。当烛阴把偷日车的三足鸦封进琉璃镜时,乌鸦啄碎他一片逆鳞。“典正大人。”鸦瞳映着少年苍白的脸,“您的心跳声吵到我睡觉了。”
烛阴才发现自己浑身发抖。他躲进空置的饕餮囚室,从袖中抖出块发霉的饼。这是他被送上昆仑时,人类母亲塞进他怀里的最后口粮。三千年过去,霉斑里竟沁出新的麦芽糖香。
“蠢死了。”朔晦的虚影在墙角冷笑,“等这群凶兽啃光你的时间,连发霉的饼都剩不下。”
烛阴把饼掰成两半,一半塞进嘴里,一半钉在囚室墙上。糖化的霉斑在黑暗中发出幽光,像微型宇宙。
成为老板的第三百年,烛阴在槐荫巷捡到只冻僵的玳瑁猫。龙息烘暖的小猫却挠花他鼻梁,跳进雪堆不见踪影。那晚他蹲在时狱轩屋顶,看雪粒落在龙角挂絮上。
“您像棵发霉的圣诞树。”朔晦啃着《晚间新闻》吐槽。
“闭嘴。”烛阴把星尘捏成小鱼干形状撒进雪里。凌晨四点,屋顶传来细弱的喵呜声。琉璃瓦上从此常驻五只猫,它们的名字依次是:泡芙、舒芙蕾、马卡龙、布朗尼和——烛阴严肃否认最后那只叫焦糖布丁。
精卫撞碎橱窗那天,烛阴正试验新熬的焦糖。海鸟带着咸腥风扑进来时,糖浆里溅入一滴她的血。刹那间,糖液浮现出奇景:精卫还是个绒毛球似的雏鸟,颤巍巍往海里丢第一颗石子,浪头打湿她半边翅膀。
“删掉!”精卫的喙啄向糖锅,“谁要看黑历史!”
烛阴用龙尾卷走锅子:“报酬是每周三颗东海珍珠。”后来珍珠全被他嵌进吊灯,灯光一照,满屋都是小精卫填海的倔强影子。
真正撼动星图的时刻很平凡。九月试用期第七天,打翻半罐金箔糖粉。烛阴蹲身收拾时,看见她帆布鞋尖破了小洞,露出淡粉的袜子。人类体温透过糖粉传来,像捧住刚出炉的泡芙。
“扣工资。”他宣布,却把修鞋咒语混进清洁术。流光掠过鞋面,破洞处开出朵星尘绣的泡芙花。
当朔晦吞噬七夕时间线时,烛阴在姻缘树的根系里看到九月的童年。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踮脚偷舀蜂蜜罐,舌尖沾着金琥珀的光。他下意识截留那片光影,藏进龙角最细的分叉里。
“变态。”朔晦在神识里唾弃。
烛阴用焦糖堵住他的嘴。糖浆里化开的,是九月在糖雨里奔向他的模样。发梢扬起的弧度和蜜糖流速一模一样。
最终决战前夜,烛阴在厨房熬最后一锅焦糖。星图已出现裂痕,糖勺不时穿过虚化的手掌。他把记忆糖豆排成银河:哪吒尿湿他尾巴的糗事,杨戬输给他的第三只眼保养术,精卫初遇时掉落的绒羽。
最后放上九月的琉璃片。碎片里旋转的星云突然塌缩,凝成她吃泡芙时鼓起的脸颊。烛阴戳了戳幻象,糖丝从她嘴角溢出,缠住他指尖。
“肉麻。”朔晦的声音前所未有地虚弱,“赶紧死透行不行?”
烛阴把糖豆扫进玻璃罐。罐底铺着张焦糖渍的招聘启事,背面是他昨夜新写的字:
**「如遇不测,店铺赠九月」**
**「附:猫的零食在第三个沙漏下」**
当凶兽们的记忆光流注入星图时,烛阴在洪流中打捞九月的痕迹。焦糖香气的丝线缠住崩裂的宇宙,在新生星云中心,他看见更久远的画面——
昆仑雪崩那日,幼小的他被压在冰隙。意识模糊时,有双温暖的手拂开积雪。人类女子哼着歌,把半块饼塞进他爪心。她鬓角沾着糖霜,气息和九月一模一样。
“原来是你啊。”烛阴在时间尽头轻笑。
婚礼烟花落幕时,烛阴在收银台底部发现秘密。九月的糖纸收藏铺满暗格:哪吒牌岩浆泡芙的锡纸,精卫特供海藻粉包装,裹过逆鳞的糯米纸。所有糖纸拼成微缩星图,中央粘着朵干枯的泡芙花——正是他当年绣在她鞋面的那朵。
“物证确凿。”朔晦在新分到的神识角落嚼糖豆,“她暗恋你三千年。”
烛阴用星尘把糖纸宇宙封进琉璃。当九月端着新烤的泡芙出来时,他正把琉璃球系上吊灯。暖光穿过糖纸,在墙壁投出蜿蜒星河。
“赃物没收。”他咬住她递来的泡芙,奶油蹭到鼻尖。
窗外飘起初雪。烛阴忽然想起,昆仑的雪沫在舌尖化开时,与此刻的奶油一样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