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尚未破晓,王都的钟声便已响彻云霄。
十二下沉重的钟鸣,每一记都像是命运之锤敲打在王宫的石墙上。
钟声回荡在空荡的王都街道上,惊起一群乌鸦,它们盘旋在圣殿广场上空,发出刺耳的啼鸣,仿佛在嘲弄这场仓促的加冕。
王宫内的仆人们早已忙碌了一整夜。
绣着金色狮鹫纹的猩红地毯从王座厅一路铺至圣殿,沿途的烛台被擦拭得锃亮,火焰在琉璃灯罩内摇曳,映照出匆匆来往的贵族们紧绷的面容。
尽管时间紧迫,但没有人敢懈怠。
今日之后,克兰王国的权柄将彻底易主。
按照传统,国王加冕应当持续三日。
圣水净身、贵族宣誓、神官祝祷、王冠加冕……
每一个步骤都需庄重而神圣。
然而,今日的仪式被压缩至短短半日。
“时间紧迫,一切从简。”
雷德蒙公爵站在王宫礼仪厅的高台上,声音冷硬如铁。
宫廷总管手持羊皮卷,高声宣读着被删减的流程,声音在空旷的大厅内回荡。
几位年迈的贵族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
根据记载,上一次如此仓促的加冕,还是一百五十年前的“血狮王”篡位之时。
威廉王子——不,现在应当称他为威廉陛下。
他站在王座前,身披临时赶制的加冕礼袍。
金线绣成的狮鹫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却掩盖不了布料边缘粗糙的针脚。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权杖,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威廉,请放松。”
艾丽莎王后低声提醒,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威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脊背。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的人群。
与自己一派的新贵们面带喜色,而那些被迫低头的老牌贵族则眼神阴郁。
更远处,几名近卫军士兵手按剑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人群,确保无人敢在此时生乱。
当威廉缓步走向礼仪厅时,沿途的贵族们纷纷单膝跪地,铠甲与地面碰撞的声响此起彼伏。
然而,他们的低头并非完全出于敬畏,而是带着一丝恐惧。
昨夜那几颗血淋淋的贵族人头,早已让所有人学会了沉默。
礼仪厅的大门缓缓开启,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洒落,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圣殿的大主教手持圣油,站在祭坛前等待。
他的面容肃穆,眼神却飘忽不定,显然对这场加冕的合法性心存疑虑。
然而,当雷德蒙公爵冰冷的目光扫来时,这位老主教的手指微微一颤,终究还是捧起了王冠。
“以诸神之名,愿克兰王国第二十一任国王,威廉一世,承神命、治万民……”。
大主教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制,显得格外虚弱。
曾经,神权的光辉如烈日般照耀拉法布兰卡大陆,它的威严凌驾于世俗王权之上。
在千年之前的古老岁月里,没有一位帝王或国王的冠冕能够离开圣殿的祝福而获得合法性。
即便是最强大的君主,也必须在圣殿的祭坛前屈膝,接受大主教的圣油涂抹,方能得到万民的认可。
贵族们的继承仪式同样如此。
每一枚纹章戒指的传承,每一柄家传宝剑的交接,都必须在圣殿见证下完成,否则便如同沙上城堡,随时可能崩塌。
那时的圣殿骑士们身着银白铠甲,胸前的太阳纹章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神权。
他们巡视各国,确保每一顶王冠都浸透着圣殿的意志。
大主教的诏令比国王的敕命更具权威,圣殿的金库比王室的国库更为充盈。
神权与王权的关系,犹如日月同辉。
但太阳永远居于月亮之上。
然而,千年前的\"王权黎明\"改变了这一切。
野心勃勃的君主们联合起来,用铁与血打破了圣殿的枷锁。
史书记载的那场\"七日战争\"中,十二位国王的联军焚毁了圣殿总坛,将大主教的权杖折断成三截。
自那以后,神权的光辉如同夕阳西沉,再难复现昔日的辉煌。
时至今日,虽然加冕仪式上依然保留着圣殿参与的古老传统,但那只是一种形式上的追忆,如同褪色的壁画上残留的金粉。
大主教依然会为国王涂抹圣油,圣诗班依然会吟唱祝福。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即便没有圣殿的见证,王冠依然会戴在胜利者的头上,宝剑依然会指向反抗者的咽喉。
神权,这个曾经让帝王屈膝的庞然大物,如今不过是王座旁的一抹装饰,如同古老城堡中那些被蛛网覆盖的圣像,沉默地见证着权力的更迭。
但威廉不在乎这些陈腐的历史。
在他眼中,那些关于神权与王权更迭的传说,不过是吟游诗人用来换取酒钱的谈资。
此刻,他指尖触碰到的冰冷王冠、掌心紧握的鎏金权杖,才是真实不虚的权力象征。
加冕礼上大主教颤抖的双手、圣油瓶中浑浊的液体、那些被迫跪拜的贵族眼中隐藏的轻蔑——这些都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从这一刻起,他,威廉一世,便是克兰王国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他的每一道敕令都将化作刀剑,他的每一个眼神都能决定生死。
圣殿?
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那些穿着褪色圣袍的老头子们,连为他擦拭靴子都不配。
威廉用权杖底部重重敲击地面,沉闷的声响在礼仪厅内回荡。
侍从们立刻屏住呼吸,贵族们慌忙垂下头颅。
这种瞬间掌控所有人呼吸节奏的感觉,比任何圣殿祝福都更令他沉醉。
权力不需要神灵的认可,当千军万马因他一个手势而冲锋,当整个王国因他一纸诏书而战栗时。
他,就是活着的神明。
\"陛下,南境...\"。
尤里卡公爵刚开口,就被威廉抬手打断。
这位年轻的国王眯起眼睛,享受着这种连自己外公都要俯首听命的快感。
是的,名义上他或许还需要这些老狐狸的辅佐,但很快他们就会明白。
克兰王国的王座上,从此只容得下一个人的意志。
台下的贵族们机械地重复着祝词,声音整齐却毫无感情,如同一场精心排练的傀儡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