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臭铁锈味如同有生命的毒虫,钻入小山被汗浸透的鼻息。冰凉的油桶锈皮紧贴着他僵紧的后背,汗湿的破衣衫黏住伤口,每一次微弱的心脏搏动都牵扯着皮开肉绽的灼痛。外面不足两臂的距离内,那两道沉重的皮靴踩踏声如同巨碾,轮番捶打在他紧绷如弦的神经上!
红点。军哥手中那支探照仪射出的红光,死死钉在小山藏身的铁桶外壁上那片被他裤腿刮蹭下来的湿黑淤泥上!光线在浓稠的黑暗中凝聚成一束锐利的小点,如同无声宣告死亡的准星。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撞击着肋骨的剧痛几近窒息!小山右腿的肌肉因剧痛和长时间紧绷正发出即将崩断的呻吟,几乎控制不住那一下抽缩!
皮靴碾过碎石的咔嚓声响在近处猛然停顿。小山死死闭上眼,听觉在巨大恐惧的挤压下被推到了极致——
左侧约三步处!“砰!”一声闷响!是某种钝物结结实实撞击在隔壁巨大铁罐空腔金属上的颤音!锈渣簌簌抖落。
是军哥!他用那柄扳手在敲击试探!
随机!小山右耳边缘的油桶锈皮外,突然传来一股极其细微但清晰无比的温热气流的吹拂!
带着浓重烟草味、汗酸和一种类似生肉放久了的微馊体臭的温热气流!
是人的鼻息!极近!仅仅隔着一层薄薄的、锈蚀出无数气孔的废铁皮桶壁!
对方!就站在他正背后这一侧!俯身!正贴近油桶锈皮上的气孔往里窥探!
小山浑身的寒毛瞬间倒竖!冷汗瀑布般滚下脊背!他拼命将身体缩得更紧,恨不得整个嵌进铁板和另一侧废金属块的缝隙深处。怀中的金属盒如同被唤醒的毒蜂,猛地开始比先前剧烈数倍地震颤!嗡嗡嗡!高频的机械撞击感瞬间穿透他的肋骨,直直顶在心口的位置!掌心月牙疤的根部如同被通红的烙铁捅刺!
“呃!”剧痛让他的牙齿深深锲进下唇,一股腥咸瞬间弥漫口腔。咽下去!必须咽下去!
“动静……” 外面突然响起小虎的低沉含糊的嘟囔,像是在自言自语。皮靴又近了一步。那微弱的温热气流消失了——窥探者直起了身?
时机!
小山甚至没有思考!身体的本能在巨大死亡压力下轰然爆发!
借着油桶后一小块半塌的金属支架残骸提供的狭小腾挪空间,他左肩死命顶着沉重油桶,整个身体如同被强行压弯的钢条,向右疯狂扭曲旋转!
刺啦!右腿裤腿被油桶边缘锋利的锈口瞬间撕开更大裂口!皮肉被刮开的锐痛同时炸开!
就在身体重心强行扭转的刹那,蓄力已久的左腿猛地向外横扫!踢向油桶后方一堆乱糟糟叠放的角钢废料!
哗——啦!
废钢坍塌的连锁噪音在死寂中轰然爆开!小山根本不顾那声巨响和他腿上新增火辣辣的刮伤,整个人如同被强弓射出的石弹,几乎是贴着地面向反方向的、更深沉的废料堆缝隙里猛扑出去!
后背重重砸在一处沾满硬质油泥的厚金属板壁上!巨大的冲击让他眼前金星乱炸,肺里最后一点空气都被挤了出来!但翻滚的动作没有停!右臂死命抓着金属板壁上一块锈蚀的突起,借力再次将自己向前甩——
噗通!整个人滑跌进一堆半凝固的黑油膏状废弃物和生锈的弹簧卷里!腐烂的油泥瞬间没到腰际!
小山不敢稍动!耳朵嗡鸣中捕捉着身后的动静!
短暂的死寂!
“操!”军哥的怒吼如同惊雷!“东边!废弹簧堆!堵!”
沉重的皮靴踏地声瞬间转向!朝着他跌入的这团粘稠油污洼地方向扑来!同时另一个稍快些的脚步声——小虎!正在从侧翼包抄!
完了!身陷烂泥!左臂怀中的金属盒子还在嗡嗡死震!小山陷在冰冷刺骨、黏腻如胶的油泥堆里,每一挣扎都如同被无数只冰冷的手缠住往下拖拽!小虎沉重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从左侧绕了过来!
油泥在月光下散发着黑漆漆的微弱反光。目光扫过左手紧捂的金属盒——这该死的东西!他猛然发现盒子的震颤规律变了!不再是疯狂无序的乱跳,而是一种带着特定节奏的短促跳动!
噗……噗……噗……像是心脏被无形之手攫住强行按压!
几乎是绝境下的本能!他左臂肌肉爆发出全部力量!怀中的金属盒被狠狠拔出!借着惯性,手臂抡出一个极小的弧线——
啪嗒!
盒子被他用尽全力、精准地甩进了左前方——紧靠小虎将要冲来方向的那堆沾满厚厚油泥和锈迹的废弃钢丝弹簧堆里!
沉重的金属盒沉入油泥,只发出极轻微的一声闷响。但就在它落点的位置!嗡——!一声比之前清晰尖锐数倍的高频金属震鸣声瞬间穿透黏腻油泥!
跳动的规律被瞬间打破!
盒子在烂泥堆深处似乎撞到了硬物,发出的震鸣陡然拔高!嗡鸣声仿佛在狭窄的废钢丝缝隙中被放大、扭曲!
“什么鬼动静?”小虎逼近的脚步猝然停顿。军哥沉重的踏地声也稍滞。
这瞬间的迟疑!
小山根本没时间去听!他所有的意志都化作最后挣扎的力量!深陷在油泥中的左臂和还能稍动的左腿同时发力死命向上拔!整个躯干如同弓弦般紧绷到极限——嗤啦!右腿膝盖终于从泥潭中拔起!但鞋早已被油泥死死咬住,随着他全力挣动,鞋底硬生生被扯裂在油泥中!
赤脚踩在冰冷的油泥混杂的硬石地上,刺骨的凉气直冲头顶!小山不顾一切地手脚并用,泥浆裹着身体向更深处的、一堆被巨大破篷布半盖着的废钢管堆后爬去!
刚把身体蜷缩进黑乎乎的铁管缝隙里,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骨头般瘫软。心脏在胸腔中疯狂擂鼓,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油泥堆方向炸开一声粗嘎的咆哮——“干!”紧接着是重物被暴力拖拽出烂泥的黏腻哗啦声!金属盒的震动似乎被强行中止!
“妈的!是那东西!”小虎的声音带着恼怒和惊讶。沉重的脚步在油泥里跋涉。
小山在铁管的冰冷黑暗中缩紧身体,怀里的金属盒刚刚离手的空落之处,衣襟下却突兀地硌着另一个棱角分明的小硬物——是那张被油污浸透的五十元钞票!被他死死塞在里兜的钞票一角露了出来!他下意识地捏紧那张油腻冰冷的钱,指腹摸到背面被硬物刻划的“02”凹痕——哥哥!
“人跑了!”小虎的吼声带着气急败坏,“箱子还在吗?”
箱子?小山的心脏几乎停跳!那捆沾血的钱!那捆油毡卷的藏钱!
轰隆!远处,似乎是先前小山藏身的预制板堆方向,传来更加沉重、更加粗暴的翻砸声!军哥!他在砸那堆被小山掩埋的油毡卷!
哗啦!油毡被撕裂、铁丝被硬拽发出的刺耳噪音!
小山死死咬住嘴唇,鲜血顺着嘴角滑落。完了……他们发现了……
“妈的!烂钱!”军哥的声音如同炸雷,“全是脏油沾血的破票子!谁他妈藏的破烂!”
小山猛地一愣!烂钱?他没说里面有大量百元整捆的染血钞票!
“当啷!”什么东西被重重砸在金属碎片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响。
“晦气!”军哥啐了一口的声音清晰传来,“全是五块十块的零碎!还有这破玩意儿!”叮当!像是硬币被踢飞的声音。接着是油毡布被彻底撕毁的大片撕裂声。“别在这儿耽误工夫!那小崽子钻管堆里了!搜!一寸寸给老子筛!”
小虎应声的脚步声重新逼近,这次更加仔细。军哥那沉重的皮靴踏地声则朝管堆另一侧移动!
烂钱?零碎?小山脑子一片混乱,指下却本能地、更紧地攥住衣兜里那张油腻冰硬的五十元钞票——这是油毡包里他唯一塞进内兜的较大额面值!军哥他们翻出来的钱堆里……难道只有散碎零钱?!
不对!油毡包是他亲手扎紧的!里面明明是八捆百元整钞和一堆零钱!他们为什么只翻出了零钱?那八捆整钱……
哗啦——
一道极其极其微弱、几乎被小虎靠近的脚步声掩盖的滑落声!就在小山头顶上方——那堆巨大、被破烂篷布半盖的废钢管层深处某个缝隙里!
小山猛地僵住,全身的感官瞬间聚集到那声音来源的方向!在那堆由手腕粗细、长逾三米的钢管胡乱斜插堆成的金属林中,靠近内部一处半悬搭着破篷布的位置——一小片深蓝色的、带着油腻反光的布料边角,正从他头顶斜上方大约两米高的缝隙处无声地滑落出来!一半被卡在管道缝隙边缘,一半垂落在黑暗中!
那布料……正是昨天裹钱用的油毡布最里层内衬的颜色!八捆钱……难道……
小山的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就在此刻——
呼!
一阵强风不知从哪个方向猛地卷入废料堆场,发出穿堂呼啸!堆场高处、小山藏身的这堆钢管顶端那块悬着的破篷布猛地被吹得剧烈鼓荡!
哗——啦!
巨大的篷布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扯动!裹挟着一大片铁锈灰尘,如同坍塌的风帆般从高处猛地滑落下来!正正朝着小山藏身的这片钢管堆缝隙轰然砸下!
小山瞳孔骤缩!根本来不及思考!整个人如同被踩到尾巴的困兽,朝着离他最近的两个巨大油桶形成的夹角死命弹射出去!
篷布混合着无数铁锈灰垢轰然砸在他刚刚蜷缩的位置,发出一声沉闷巨响!尘土如同炸弹般爆开!紧接着就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小山所在的一小块三角空隙瞬间被厚厚的、散发着霉味和腥气的篷布连同大量铁锈碎屑完全盖死!
“操!在那边!”军哥暴吼如同惊雷!砸碎的脚步混合着扳手刮擦金属的刺耳锐音从篷布之外数步的距离传来!小虎的脚步声也朝着这个方向急速靠近!
小山被弥漫的铁锈粉尘呛得剧烈咳嗽,心脏几乎炸裂!眼前是盖得死沉的篷布形成的墨黑狭小空间,弥漫的灰尘几乎无法呼吸!左臂刚刚仓促逃脱时被刮扯的口子正火辣辣地沁血。
耳朵捕捉着外界的动静:篷布边缘被粗暴掀动的声音,以及军哥低沉含混的咒骂!
“妈的!盖死了!” 军哥的声音就在咫尺之外,“小虎!捅开!”
沉重的脚步停在篷布外。嗤!寒光一闪,一截锋利的钢钎猛地穿透小山面前的篷布,离他脸颊不足半尺!钎尖带起的寒风刮过他的侧脸!
呼!篷布又被粗暴地掀开一个更大的豁口!小虎那双沾满黑泥的沉重劳保靴和半截灰绿色工装裤腿出现在豁口边缘的缝隙里!他整个人似乎正弯腰准备挤进来!
冰冷刺骨的绝望瞬间冻僵了小山每一根神经!无处可退!
噗!
就在这一刻!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小石子落水的轻响!小山感觉左小腿侧面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猛地砸了一下!
惊惧之下他猛地一缩腿!
一小块湿黑冰冷的、带着腥味的泥块!落在他脚边粘稠的油污里!泥块上方,从更深处、那堆刚刚坍塌的钢管堆底部某个斜刺的空隙里,一小股污浊的黑水正顺着倾斜的油桶壁无声流淌下来……
水?这被覆盖的空间内怎么突然有水流?!
几乎瞬间!小山脑中的齿轮被这异常硬生生撬开了一线缝隙——
水流!能流进来……意味着缝隙深处……还有通道!
目光如利刃!循着那道细小的污水淌下的痕迹猛地向上、向深处穿刺——上方不到半米处,在那堆坍塌的钢管堆后方,被巨大油桶挤扁了的半幅生锈铁皮围挡!围挡下方一处被重物砸变形的接缝处,一道细如发丝的光影正从铁皮外透入!
铁皮缝隙后,有光透入!
不是月光!更亮的惨白!像是……
“快点!” 外面军哥的催促带着火气。小虎的皮靴靴头已经探进篷布豁口!
小山的心脏如同被重锤轰击!赌了!他猛地弯腰,几乎是连滚带爬向那道透出光线的缝隙处猛扑过去!脚下黏腻打滑的油泥让他再次摔倒,肩膀重重撞在冰冷油桶壁上!剧痛中他死命伸出右手,五指张开如同铁爪,狠狠插进那道铁皮围挡的变形缝隙!
锈蚀的金属边缘刮开皮肉!但小山感觉指尖猛地触到缝隙外冰冷潮湿的……
空气!
缝隙!通往外界的空气!
“小崽子……我看见你了……” 小虎低沉含混的声音如同鬼魅,带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体臭气息,巨大的阴影瞬间罩向篷布豁口!
小山口中爆发出无声的嘶吼!肩背死命顶向那道缝隙!锈蚀的薄铁皮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哗啦!铁皮变形处硬生生被撕开了一掌宽的裂口!
冰冷湿润的空气猛灌进来!
小山如同被弹射般,上半身死命从那豁口中向外挤去!右肩被刮得血肉模糊,但他不管不顾!
身体刚硬挤出去半截,一道刺眼的光束猛地从他头顶后方射来!
军哥的强光手电光柱!穿过被掀开的篷布豁口!瞬间笼罩了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