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疗养院的警报声像被掐住脖子的鸟,戛然而止。空气里残留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铁锈味。林小山躺在重新更换过的洁白床单上,脸色比纸还白,嘴唇干裂起皮,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肺部深处撕裂般的微弱哨音。鼻子里插着氧气管,冰凉的氧气勉强维持着濒临熄灭的炉火。左肩胛深处那片空洞的麻木感更深沉了,像一块被彻底挖走血肉后留下的、永不愈合的冰窟。
护士悄无声息地换掉染血的输液袋,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薄胎瓷。林小山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视线落在床头柜上。那把油润的红木算盘静静躺着,旁边是屏幕碎裂的平板。平板上,一条最新的加密信息图标无声闪烁。
他用尽力气,完好的右手颤抖着伸过去,指尖冰冷僵硬,几乎无法弯曲。他花了足足半分钟,才勉强点开。
信息很短,只有一行字:
【山村:物证(假农药瓶)已提取封存。人证(老支叔\/李卫)安全转移。目标区域(宏泰关联人员)已控制。_
悬在喉咙口的那股带着血腥味的浊气,终于缓缓沉了下去。他闭上眼,肺部灼痛依旧,但那股几乎将他撕裂的窒息感,稍稍退却了一分。代价……是又一次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平板碎裂的屏幕上,映出他此刻枯槁如鬼的倒影。
嗡——!
左肩深处那片冰窟毫无征兆地轻微一震!一股冰冷的信息流脉冲如同解冻的溪流,极其微弱地注入残破的识海:
【核心功能:最低限度恢复。神经损伤:不可逆。能量源:锚点(算盘珠)生物磁场共振(微弱)。_
【外部威胁扫描:检测到异常信息流追踪痕迹。来源:未知。关联节点:疑似瑞士本地。威胁等级:低(当前)。_
瑞士本地?追踪?
林小山沾着药味的指尖微微一颤。他想起那份维护承包商名单里刺眼的“刘宝根”。山里的路霸,瑞士的扫地工。威廉的触手,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无孔不入。他像一只被蛛网粘住的飞蛾,在这昂贵的鸟笼里,每一次挣扎都可能引来暗处的毒牙。
他沾着药味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再次碰触到冰冷的算盘珠。
嗒。
【指令:深度扫描。目标:苏黎世大学医学院内部网络物理结构薄弱点(备用电梯井道)。关联风险:刘宝根行为模式推演。_
【推演中……_
【目标区域:备用电梯井道。物理状态:监控覆盖薄弱(维护期)。内部结构:存在老旧通风管道接入点(直径:30cm)。接入点:直通医学院核心服务器机房夹层(非授权通道)。_
【刘宝根行为模式(基于公开排班及历史出入记录):偏好维护时段(周三\/周五下午)进入该区域。携带工具:标准清洁设备(含伸缩杆)。潜在风险:利用工具夹带微型信号中继器\/物理入侵设备。_
通风管道?夹层?信号中继器?
冰冷的逻辑链条瞬间清晰!刘宝根这个不起眼的清洁工,就是那把能打开最后一道门的、藏在扫帚里的钥匙!用最不起眼的方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埋下致命的引线!
林小山沾着药味的指尖,再次拨动算盘珠。
嗒。
【指令确认:坐标及路径信息二次加密。传输路径:匿名信使频道(最高隐匿)。_
信息发送成功的微光在碎裂的屏幕上亮起,随即熄灭。
几乎在信息发出的瞬间!
嗡——!!!
左肩深处那片冰窟猛地爆发出一次前所未有的、如同高压电击般的恐怖震颤!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神经!眼前彻底被粘稠的血红色覆盖!鼻腔里充斥着浓烈的、如同脑组织被烧焦的恶臭!喉咙被涌出的滚烫液体彻底堵死!
噗——!
又是一大口滚烫的鲜血从林小山口中狂喷而出!染红了雪白的被单!身体在病床上剧烈抽搐!心电监护仪发出凄厉的警报!
“医生!快!”护士惊恐的尖叫!
……
瑞士。苏黎世大学医学院。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书籍混合的气味。走廊空旷安静,只有远处实验室隐约传来仪器的低鸣。穿着深蓝色工装、头发花白稀疏的刘宝根推着清洁车,慢吞吞地走向综合楼后部那部标记着“维护中”的备用电梯。他动作有些迟缓,一条腿微微拖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浑浊的眼珠偶尔警惕地扫过四周。
清洁车停在电梯井道门口。他佝偻着背,用门禁卡刷开旁边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门后是布满灰尘和管线的狭窄维修通道。他推车进去,反手关上门。
通道深处,靠近备用电梯井的位置,墙壁上有一个被铁丝网覆盖的方形通风口,边缘锈迹斑斑。刘宝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他放下清洁车,从车底一个隐蔽的夹层里,摸出一个比烟盒略小、通体漆黑的扁平金属盒。盒子侧面有一个极其微小的信号指示灯,正闪烁着微弱的绿光。
他抬头看了看布满灰尘的通风管道口,又警惕地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只有远处隐约的机器声。他布满老茧的手拿起清洁车上那根可伸缩的长杆,动作麻利地将金属盒吸附在杆头探钩的隐蔽凹槽内。然后,他极其缓慢、小心翼翼地,将长杆伸向通风口的铁丝网……
就在这时!
砰!
维修通道厚重的防火门被人猛地从外面撞开!巨大的声响在狭窄空间里如同惊雷炸响!
刘宝根浑身剧震!手中的长杆差点脱手!他猛地回头!
门口!逆着走廊惨白的光线!站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隑的男人!他们胸前别着不起眼的银色徽章——是校董会直属的内部安全监察!
“刘宝根先生?”为首的男人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波澜,“请立刻放下手中物品,跟我们走一趟。例行安全检查。”
刘宝根的脸色瞬间煞白!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下意识地想将长杆收回,但另一个黑衣男人已经如同猎豹般迅捷上前,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如同铁钳!
“我……我只是……”刘宝根喉咙里挤出干涩的声音,试图挣扎。
“放下!”黑衣男人厉喝,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向那根长杆!
刘宝根眼中凶光一闪!被扣住的手腕猛地一扭!另一只手不顾一切地抓向杆头那个吸附的黑色金属盒!想将它扯下!
晚了!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械弹开声!
那根长杆顶端吸附金属盒的位置!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型卡扣突然弹开!吸附力瞬间消失!黑色的金属盒在刘宝根绝望的目光中,直直坠向布满灰尘和线缆的地面!
“不——!”刘宝根发出一声短促而绝望的嘶吼!
就在金属盒即将落地的瞬间!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通风管道上方无声滑下!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一只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精准无比地在半空中抄住了下坠的金属盒!随即,黑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壁虎,顺着通风管道内壁,瞬间消失在黑暗深处!整个过程不到一秒!快得连门口的两个黑衣监察都只觉眼前一花!
刘宝根彻底僵住!浑浊的眼珠瞪得几乎要裂开!难以置信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地面和上方幽深的管道口!
“抓住他!”黑衣监察厉喝!两人猛地扑上,将呆若木鸡的刘宝根死死按在冰冷的墙壁上!
……
疗养院病房。混乱的抢救刚刚平息。
林小山再次从鬼门关被拖回,身体虚弱得连抬起手指都困难。氧气面罩下,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的痛楚。护士刚刚清理掉他嘴角和衣襟上的血迹。
加密平板被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屏幕亮着,一条新的信息:
【瑞士:目标(刘宝根)已控制。干扰装置(信号中继器)截获。医学院服务器机房:安全。_
成功了。
林小山沾着血污的嘴角极其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代价巨大,但总算……又撬开了一道缝。
就在这时。
病房门被轻轻叩响。
护士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米白色羊绒风衣的女人。约莫三十岁,栗色短发利落,面容姣好,气质温婉。她手里捧着一束包装精致的白色郁金香,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担忧的温和笑容。
“您好,”她的声音轻柔悦耳,带着一丝瑞士德语的口音,“我听说林先生身体不适,代表‘阿尔忒弥斯之盾信托’慈善基金会,前来探望。”
护士有些迟疑,看向病床上的林小山。
林小山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看向门口那个陌生的女人。阳光从她身后照进来,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很漂亮。很得体。但林小山左肩深处那片冰封的空洞,毫无征兆地……极其极其微弱地……震颤了一下。
一种冰冷的、如同毒蛇滑过脊背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残存的意识。
女人微笑着,目光越过护士,落在林小山苍白如纸的脸上。她的笑容依旧温和,如同春日的暖阳。但那双深褐色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极其隐晦的、如同冰层裂开缝隙般的……审视……一闪而逝。
“林先生,”她轻声开口,声音如同羽毛拂过,“希望您早日康复。信托基金会对您和您家乡的遭遇……深表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