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卡雷手中那枚猩红通讯器的幽光尚未完全熄灭,会议室厚重的合金门便如同被无形之手轻轻推开,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弥漫进来。不是硫磺,不是血腥,而是一种混合着雨后泥土、陈旧纸张和某种…粘稠生物质特有的、微带腥甜的奇异味道。光线仿佛被门框扭曲,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入。
他——或者说,它——的形态并不固定。上一秒还如同一个裹着破烂黄麻布、身形佝偻的老者,下一秒轮廓便如同水波般荡漾,化为一个绿发披肩、面容清秀却眼神空茫的少年。最终,它稳定在一个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模糊形态上。
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头如同新抽嫩芽般、流淌着生命光泽的翠绿色长发,以及与之相配的、深邃如同古老森林沼泽的碧绿色眼眸。那眼眸里没有任何属于个体的情感波动,只有一种纯粹的好奇与洞悉,仿佛容纳了千万双眼睛的凝视。它身披一件边缘磨损、沾着不明污渍的暗黄色披风,披风下是同样破旧、看不出材质的衣物。最奇特的是它的双脚,完全赤裸,足踝和小腿下部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如同半凝固翡翠般的青色粘稠物质,随着它的移动,那粘液在地板上留下几不可察的湿痕,却又在几秒后诡异地消失无踪。
变形者集群。
它没有理会杜卡雷带着玩味笑意的目光,也没有在意维什戴尔瞬间绷紧的身体和赫德雷警惕的视线。那双碧绿色的、仿佛能映照出灵魂本质的眼睛,平静地扫过会议室内的每一个人:博士冰冷的金属面具、阿米娅琥珀色眼眸中的紧张、凯尔希冰封般的面容、逻各斯额角闪烁的女妖之角…它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不带恶意,却令人本能地感到一种被彻底看穿的不安。
最终,它的视线落在了会议室中央,那幅伊内丝拓印下来的、熔炉深处皇冠要塞的全息影像上。尤其是那些释放着湮灭波动的“哀嚎尖碑”和要塞核心那污秽的暗红锚点。
“有趣…”一个声音响起,并非从它的口中发出,更像是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回荡。那声音空灵、中性,带着奇特的共鸣感,仿佛千万个声音在低语同一个词汇。“嫁接…驱逐…湮灭…还有…”它的目光转向维什戴尔,碧绿的瞳孔里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老祖上身’?一个…充满…‘烟火气’的解决方案。”
维什戴尔被那双非人的眼睛看得浑身不自在,强撑着哼了一声:“怎么?老怪物,你也想试试被老祖宗们挤一挤的感觉?”
变形者集群没有直接回答,它的身体轮廓再次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了一下,似乎在进行某种无形的思考。片刻后,那空灵的声音再次在众人脑中响起:
“你们的计划,基于一个前提:让萨卡兹众魂的碎片,依附于活着的萨卡兹躯壳。以此规避‘哀嚎尖碑’对纯粹精神体的致命影响,同时利用众魂的力量冲击要塞。”
“逻辑上…可行。但存在一个…障碍。”它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萨卡兹——维什戴尔、赫德雷、逻各斯、杜卡雷,最终,那双碧绿的眼眸停留在了博士和阿米娅身上。
“萨卡兹的众魂…那由无数逝者执念、记忆与力量构成的根源之海…它们…不接纳‘我们’。”
“不接纳?”维什戴尔皱眉,“什么意思?你们变形者不也是萨卡兹王庭之一吗?”
“是,也不是。”变形者集群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们是萨卡兹的‘形态’,却不是萨卡兹的‘灵魂’。我们共享意识,没有个体的死亡,也就…没有‘逝者’的概念。萨卡兹众魂的归宿,是熔炉深处那片由死亡与记忆构成的‘根源之海’。而我们…没有‘死亡’,也就无法真正融入那片‘海’。”它微微偏头,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生涩感,“我们是永恒的‘完型’,是凝固的‘相似性’。众魂之海…拒绝我们的‘相似’。”
逻各斯紫罗兰色的眼眸中符文流转,他缓缓开口,印证了变形者的话:“女妖的哀歌能沟通众魂,但从未记录过能与变形者集群建立深层灵魂链接的案例。众魂之海,确实将你们视为…‘异物’。”他看向变形者集群的目光带着一丝复杂,“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萨卡兹‘生-死’循环规则的否定。”
“所以呢?”杜卡雷优雅地抚摸着下巴,猩红的眼眸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老友,你既然来了,总不会只是告诉我们这个坏消息吧?你想参与这场‘烟火盛会’,却又被老祖宗们拒之门外…这可如何是好?”
变形者集群的目光,终于彻底地、牢牢地锁定在了博士和阿米娅的身上。
它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笑容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纯粹的好奇和…仿佛发现了解谜钥匙的奇异光彩。
“障碍…需要桥梁。”它的声音在博士和阿米娅的脑海中格外清晰。
“纯粹的萨卡兹众魂,拒绝‘相似性’的入侵。但…如果这座桥梁,本身就不属于纯粹的‘生’,也不属于纯粹的‘死’呢?”
“如果这座桥梁…能够横跨‘存在’与‘虚妄’,能够同时触及‘生者’的意志与‘逝者’的印记…那么,即使是‘相似性’…也能被暂时地、伪装地…‘接纳’?”
它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博士覆盖着冰冷金属的面具上:
“虚妄之躯…在两个世界的夹缝中挣扎。烙印是锚点,也是枷锁。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伤痕,一道连通‘此岸’与‘彼岸’的伤痕。”
紧接着,它的目光转向阿米娅,落在她头顶那无形的魔王冠冕上:
“魔王的继任者…背负着逝者的冠冕,继承着古老的力量。你的灵魂深处,早已铭刻着无数萨卡兹先祖的印记…你是生者,也是逝者意志的容器。”
变形者集群的身体轮廓再次波动,似乎因为自己的发现而产生了某种“情绪”的涟漪。它伸出那只覆盖着薄薄青色粘液的手,隔空指向博士和阿米娅。
“你们…博士,阿米娅…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最特殊的媒介。”
“你们…能成为那座桥。”
“一座能让‘相似性’…短暂地欺骗‘根源之海’,让我们的力量…得以附着在‘老祖上身’的萨卡兹战士身上,共同冲击那座要塞的…‘桥梁’。”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会议室。
变形者集群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每个人心中炸响,却带着冰寒刺骨的余韵。
维什戴尔张大了嘴,猩红的瞳孔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本能的抗拒——让博士和小魔王当媒介?让那个非人的老怪物把力量塞进老祖宗上身的状态里?这听起来比直接炸炉子还要疯狂!
赫德雷的独眼死死盯着变形者集群,又看向博士和阿米娅,握着重剑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逻各斯紫罗兰色的眼眸中符文疯狂流转,显然在急速推演着这种匪夷所思方案的可能性和后果。
杜卡雷脸上的玩味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发现稀世珍宝般的贪婪审视。
凯尔希冰绿色的眼眸骤然锐利如刀,第一次毫不掩饰地锁定了变形者集群,冰冷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而博士,面具下的呼吸瞬间停滞。他能感觉到阿米娅抓着他手臂的小手猛地收紧,传来剧烈的颤抖。成为桥梁?成为让这个古老、诡异、思维模式完全非人的“格式塔意识”接入萨卡兹众魂、接入战士身体的媒介?
这代价…是什么?
这风险…有多大?
变形者集群那碧绿的眼眸,依旧平静地、带着纯粹探究欲地凝视着他们,仿佛在等待一个关于实验结果的答案。而它提出的“桥梁”,通往的究竟是摧毁舒恩要塞的希望,还是一个更加深邃、无法预知的恐怖深渊?熔炉的脉动,仿佛在无声地催促着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