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听过的怪事不少,大多是些添油加醋的坊间传闻,当不得真。但去年在城西老茶馆里,听那个叫老张的中年人讲的那段经历,却让我至今想起,后脖颈子都得冒股凉气。那茶馆叫“忘忧居”,开在一条快被人遗忘的老巷子里,木头梁柱都透着股子年月的朽味,墙角总飘着淡淡的霉气和廉价茶叶沫子的味道。那天下午没什么人,老张坐在我邻桌,一杯浓茶喝得发愣,眼神里全是化不开的阴翳,像是被什么事压垮了。后来聊起来,他才把那段跟“灯鬼”打交道的事,一字一句地倒了出来。
老张本不姓张,原姓陈,后来入赘到老婆家,才随了母姓。他老婆家以前在城里也算个小户,留下些老物件。出事的那盏灯,就是他老婆外婆的陪嫁,据说是清朝年间的东西,一盏黄铜材质的古灯,样式很古朴,灯座是朵歪歪扭扭的莲花,灯柱上盘着条看不真切的龙,鳞片都有些磨损了,灯罩是粗麻布蒙的,边缘缝着一圈发黑的穗子。这灯一直放在老宅阁楼的角落里,积了厚厚的灰,看着就挺瘆人。
老张是个念旧的人,前年把老房子翻新了一下,收拾阁楼时看见这灯,觉得扔了可惜,擦巴擦巴,看着黄铜底子还挺亮,就想着拿下来擦擦干净,摆在客厅的老榆木柜子上,当个摆件。他老婆当时就有点犯嘀咕,说这老东西看着邪性,放家里不吉利,不如扔了或者卖了。老张没听,他觉得就是个旧灯具,能有什么事,还特意找了点以前的灯油灌进去,说晚上点上,有点老时候的味道。
头几天没事,那灯点起来,光线昏黄柔和,确实有点怀旧的感觉。老张还挺得意,觉得自己淘换(虽然是自家的)了个好东西。可没过多久,怪事就来了。
先是灯光开始莫名其妙地闪烁。不是那种电压不稳的忽明忽暗,而是很有节奏的,“啪嗒,啪嗒”,亮一下,暗一下,亮的时候光特别强,刺得人眼睛疼,暗的时候几乎全黑,只剩一点微弱的火星。第一次发生是在一个周末的晚上,老张和老婆正在客厅看电视,灯突然就开始闪。起初他们以为是灯油没了,或者灯芯歪了,老张还起身去调了调灯芯,加了点油。可刚坐下没一会儿,那灯又开始闪,比刚才更凶,节奏也更快,“嗒、嗒、嗒……”像有人在使劲按开关。
“是不是接触不良啊?”老张老婆有点害怕,往老张身边靠了靠。
“不会啊,我刚弄过。”老张心里也有点发毛,但嘴上还硬撑着,“ maybe 是风吹的?”可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哪来的风。
那次闪烁了大概一两分钟,自己就停了,灯光恢复了正常,跟没事人一样。老张两口子面面相觑,心里都有点不舒服,但也没往别处想,只当是灯老了,出了毛病。
可这事儿就跟开了个头似的,往后隔三差五地就来一次。有时候是半夜里,他们都睡了,灯自己就亮了,然后开始忽明忽暗,“啪嗒、啪嗒”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吓得老张老婆直哆嗦。老张起来把灯吹灭,可刚躺下,那灯又“噗”地一下自己亮了,接着又是一阵疯狂的闪烁,好像在跟他们较劲。
后来,闪烁的频率越来越高,而且不仅仅是闪烁了。有一次,老张半夜起来上厕所,迷迷糊糊地经过客厅,就看见那盏灯亮着,光线不是正常的昏黄,而是一种说不出的青绿色,幽幽的,照在墙上,把家具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晃来晃去。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那灯光闪烁的同时,他好像看见墙上的影子里,除了家具的影子,还多了个什么东西的影子。
那影子很模糊,轮廓有点像个人,但脑袋特别大,身子却又瘦又小,四肢还特别长,像蜘蛛腿一样乱晃。老张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那影子还在,随着灯光的明灭,时隐时现,有时候还会做出一些诡异的动作,比如伸长脖子,或者抬起“手”对着他的方向抓一下。
老张“嗷”一嗓子,差点没瘫在地上,连滚带爬地跑回卧室,把老婆摇醒,语无伦次地说了半天。他老婆吓得脸都白了,说:“我就说这灯邪门!赶紧扔了吧!”
老张也怕了,心想第二天就把这破灯扔出去。可到了白天,阳光一照,看着那盏静静摆在柜子上的铜灯,又觉得昨晚是不是自己做了噩梦,或者是夜太黑看错了。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不到黄河心不死,总想着是不是自己吓自己。
结果,没等他动手扔灯,更吓人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有个五岁的儿子,小名叫豆豆,平时挺活泼的。出事那天晚上,大概十一点多,老张和老婆已经睡了,豆豆突然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哭了起来,哭得特别凶,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老张赶紧起来去看,推开门,就看见豆豆缩在床角,浑身发抖,指着床头方向,哭喊着:“爸爸!灯!灯里有东西!”
老张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心一下子就沉到了底。豆豆床头有个小夜灯,平时都是开着的,可那天晚上,那小夜灯没亮,反而是放在窗台上的一个备用的、也是有点年头的小油灯(不是那盏大铜灯,是另一盏小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点着了,灯光也是那种诡异的青绿色,正在疯狂地闪烁,“啪嗒、啪嗒”,速度快得像 epileptic fit(癫痫发作)。
而在那闪烁的灯光下,豆豆床头的墙上,清清楚楚地映着一个影子!
这个影子比老张之前在客厅看到的更清晰,更恐怖。它确实像个人形,但脑袋是扭曲的,没有脖子,直接连在肩膀上,脸的位置是一团模糊的黑影,看不出五官,两只手特别长,垂到地上,手指像是鸟爪一样弯曲着,正一下一下地抓挠着墙壁,发出“嘶啦、嘶啦”的声音——虽然实际上并没有声音,但那种视觉效果,让人感觉那抓挠声就响在耳边。
更让老张魂飞魄散的是,那影子似乎还在慢慢靠近豆豆的床!
“豆豆!别怕!爸爸在!”老张大吼一声,冲过去想把那小油灯吹灭。可他刚靠近,那灯光突然变得极亮,青绿色的光芒刺得他睁不开眼,同时,他感觉一股冰冷的寒气猛地从脚底窜上来,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那是一种充满了恶意和戏谑的目光。
就在他被强光和寒气弄得头晕眼花的时候,他听见豆豆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尖叫:“它抓我!爸爸!它抓我!”
老张顾不上别的,拼了命地伸手去够油灯,终于“噗”地一下把它吹灭了。
灯光一灭,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老张赶紧抱起豆豆,豆豆浑身冰凉,还在不停地发抖,嘴里念叨着:“疼……胳膊疼……”
老张打开灯,低头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豆豆的小胳膊上,赫然出现了几道青紫色的抓痕,那抓痕细细长长,呈弯曲状,分明就是五个指印!可刚才房间里只有他们父子俩,那油灯也离得很远,根本不可能是人抓的!
“灯……灯里的东西……”老张老婆也跑了进来,看到豆豆胳膊上的抓痕,当场就吓哭了,“老张!这不是灯!这是鬼啊!是灯鬼啊!”
灯鬼!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进老张的脑子里。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说过的传说,说有些年头特别久的老灯,会招鬼依附,尤其是那种沾过人血或者长时间放在阴暗地方的老灯,里面会住着“灯鬼”。这灯鬼平时不显形,就藏在灯里,等夜深人静点灯的时候,它就会出来,最喜欢玩弄灯光,忽明忽暗地吓唬人。要是被它缠上,轻的就是被吓个半死,精神恍惚,重的……老张不敢想下去了,看着儿子胳膊上的抓痕,他知道,这东西已经不只是吓唬人了,它开始害人了!
那一晚,他们一家三口再也没敢合眼,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亮如白昼,可即便如此,老张还是觉得那股阴冷的气息无处不在,好像那灯鬼就藏在某个角落里,透过明亮的灯光,幽幽地看着他们。
第二天一早,老张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先是把那盏惹事的大铜灯,还有豆豆房间里那盏小油灯,用一块破布死死包住,像是包着什么洪水猛兽。他老婆吓得连床都不敢下,豆豆也一直哭,说怕黑,怕灯。
老张本来想把这两盏灯直接扔到垃圾桶里,但走到门口,又觉得不妥,这东西这么邪门,随便乱扔,万一再害了别人怎么办?他想起老家的老人说过,对付这种依附在物件上的邪祟,不能轻易丢弃,最好是找个懂行的人看看,或者用特殊的方法处理掉。
可上哪儿找懂行的人呢?老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最后,他一咬牙,决定把灯先拿到城外的乱葬岗附近埋了,眼不见为净,希望那地方阴气重,能镇住这东西。
他找了个大袋子,把两盏灯装进去,骑着电动车,一路往城外赶。那天天气不好,阴沉沉的,风很大,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越往城外走,人越少,路也越荒凉,两边都是荒草和坟茔。
到了乱葬岗附近,那地方更是阴森,荒草丛生,时不时能看到几个歪歪扭扭的土坟包,风一吹,草叶子“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老张心里发毛,赶紧找了个偏僻的地方,用随身带的小铲子挖了个坑,把装着灯的袋子扔了进去,又手忙脚乱地填上土,还搬了几块大石头压在上面,生怕那东西再跑出来。
做完这一切,他累得气喘吁吁,回头看了看那片荒凉的坟地,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他不敢多待,骑上电动车就往回赶。
可怪事并没有就此结束。
回到家,他刚坐下喘口气,就听见客厅里“啪嗒”一声响。老张心里一紧,猛地抬头,只见客厅那个老榆木柜子上,空空如也,那盏大铜灯明明已经被他埋了,可……可柜子上的那块他用来擦灯的破抹布,竟然自己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紧接着,他看见那抹布下面,似乎有微弱的光线透了出来,不是青绿色,而是一种更加暗淡、更加诡异的红光,一闪一闪的,伴随着轻微的“滋滋”声,像是灯油燃烧的声音。
老张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站起来,倒退了几步,指着柜子,声音都在颤抖:“你……你还回来干什么?!”
他老婆和豆豆听到动静跑出来,看到那抹布下的红光和闪烁,也吓得尖叫起来。
就在这时,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那抹布下的红光突然大盛,“噗”地一下,竟然自己燃烧起来!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那种幽幽的、带着黑烟的鬼火,瞬间就把抹布烧成了灰烬。而在灰烬之下,并没有什么铜灯,只有一小块烧得漆黑的、形状诡异的金属片,正散发着一股刺鼻的焦臭味和……一股淡淡的、像是陈年腐肉的味道。
与此同时,整个房间里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了,不是跳闸,而是所有的灯,包括手电筒,都“滋啦”一声,灭了。房间里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只有窗外偶尔闪过的 lightning(闪电),照亮一瞬间屋内扭曲的影子。
在那片黑暗中,老张清晰地听到了“啪嗒、啪嗒”的声音,不是来自某个灯,而是来自四面八方,像是有无数个灯在同时闪烁。紧接着,他感觉到有冰冷的、湿滑的东西,从他的脚脖子开始往上爬,像是一只冰冷的手,正顺着他的小腿慢慢移动……
“啊——!”老张再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惨叫。
后面发生了什么,老张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后来好像是邻居听到了动静报了警,警察来的时候,发现他们一家三口都缩在墙角,浑身发抖,精神恍惚,尤其是老张,眼神呆滞,嘴里一直念叨着“灯鬼……灯鬼回来了……”
豆豆胳膊上的抓痕很久才消下去,但留下了淡淡的疤痕。从那以后,老张一家再也不敢在老房子里住了,匆匆忙忙地把房子卖了,搬到了别的城市,连那些老家具都没敢带走。
老张跟我讲完这些,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杯,手还在微微发抖。他说:“兄弟,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有这种东西?就藏在那些老物件里,等着你哪天不小心把它‘请’出来,然后就缠上你,甩都甩不掉……”
我看着他眼里的恐惧和疲惫,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老茶馆里光线昏暗,墙角的阴影里,仿佛真的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茶馆老板过来点灯,那盏老式的煤油灯“噗”地一声亮起,昏黄的光线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我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突然觉得,这世间的很多传说,也许并不是空穴来风。那些被时光遗忘的角落里,那些蒙尘的老物件里,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藏着些我们无法理解的“客人”呢?尤其是在夜幕降临,灯光亮起的那一刻,那忽明忽暗的光影之中,或许正有一双眼睛,在暗处,静静地看着你。
一阵冷风吹过老茶馆的窗户缝,发出“呜呜”的声响,桌上的灯芯猛地跳动了一下,灯光瞬间暗了下去,又很快亮起来。
老张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他猛地转头看向那盏灯,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魂飞魄散的东西。
而我,也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那明明灭灭的灯光下,墙上的影子,似乎真的……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