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听过的最瘆人的故事,是在南城老胡同的“刀疤巷”口,听一个断了三根手指的修鞋匠李老头说的。那巷子名字就不吉利,两边是爬满青苔的砖墙,墙根总堆着些破鞋烂筐,一到傍晚就阴沉沉的,像是被谁拿墨汁抹了道疤。李老头的修鞋摊就支在巷口歪脖子老槐树下,他那三根断指据说是年轻时在巷子里“撞了邪”,被什么东西“啃”掉的——当然,这是后话。
那天傍晚刚下过雨,巷子口积着黑水,映着灰扑扑的天。我等着修鞋,李老头一边拿锥子戳着鞋底,一边眯着眼看巷子深处,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小伙子,你听说过‘刀伤鬼’不?”
我心里咯噔一下。老南城的胡同里总有些七七八八的传说,但“刀伤鬼”这名号我还是头回听。看我摇头,李老头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搓了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湿霉味钻进我耳朵:“这鬼,就住这刀疤巷里头,老辈子传下来的,真事儿。”
据李老头说,这刀伤鬼没名没姓,没人知道他生前是干啥的,只知道他死的时候极惨。几十年前,刀疤巷里不知怎么闹起了连环凶案,好几户人家半夜被人用刀捅死,场面惨不忍睹。后来巷子里的人凑钱请了个“先生”来看,先生围着巷子转了三圈,脸色煞白,说巷子里“镇”着个“刀煞”,是个含冤而死的厉鬼,浑身都是刀伤,手里总攥着把滴血的菜刀,专门找活人“借”刀伤。
“咋个借法?”我忍不住问,脚边的雨水好像突然凉了几分。
李老头把锥子往鞋底上一磕,眼神发直:“不是借,是砍!这鬼身上有多少道刀伤,就得从活人身上砍多少刀补上去。他要是看你不顺眼,半夜就拎着刀摸进你家,先在你床边站着,让你闻见满屋子的血腥味。等你吓得魂飞魄散,他就……”
他没说下去,只是伸出那三根断指的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喉结滚动着,像是吞了口黄连。
真正让我头皮发麻的,是他讲的第一个“撞鬼”案例。那是十几年前,巷子里住着个姓王的屠夫,人高马大,平时杀牛宰羊眼都不眨,不信什么鬼神。有天半夜,他老婆听见厨房里“哐当”一声响,以为进了贼,推醒老王去看。老王骂骂咧咧地抄起门后的杀猪刀,刚推开厨房门,就“嗷”地一声退了回来,脸色比杀猪盆里的血还红。
他老婆打着手电一照,差点吓晕过去——厨房地上全是血,不是猪血,是人的血,顺着墙根往下淌。而他家那口磨得锃亮的切肉刀,正悬在半空中,刀刃上还滴着血,“滴答……滴答……”砸在灶台上。更吓人的是,厨房角落的阴影里,站着一个黑黢黢的人影,浑身湿淋淋的,像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那人影没有脸,只有一片模糊的血肉,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露出的皮肤上全是纵横交错的刀伤,深可见骨,每道伤口都在往外渗血,染红了脚下的地。
老王也算个狠人,见状举着杀猪刀就冲上去,喊着“老子宰了你这畜生”。可那黑影动也不动,等老王的刀快碰到他时,突然一抬手——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把锈迹斑斑的菜刀,刀身弯弯曲曲,像是被火烤过。只听“当”的一声,老王的杀猪刀被磕飞,紧接着,那黑影手腕一翻,菜刀就朝着老王的肚子划了过去。
“你猜怎么着?”李老头的声音突然拔高,吓了我一跳,“老王那么壮的人,愣是没躲开!那刀就跟长了眼睛似的,‘嗤’一下,肚子上就多了道口子,跟那黑影肚子上的刀伤一模一样!”
老王老婆吓得尖叫,黑影却像是没听见,转身“飘”出了厨房,穿过院子,消失在墙根的阴影里。等邻居们听见动静赶来,老王已经疼得满地打滚,肚子上的伤口血流不止,而厨房里的血迹和那把悬在空中的刀,都不见了踪影,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事情没完。从那以后,老王就落下了病根,夜夜做噩梦。梦里总看见那个浑身是刀伤的黑影,拎着菜刀站在他床头,一句话不说,就是用那双没有眼珠的血窟窿盯着他。老王每次都被吓醒,浑身冷汗,肚子上的伤口也跟着隐隐作痛,像是被那鬼用刀反复切割。没过多久,老王就精神恍惚了,见人就说“他要来了”“又要砍我了”,最后竟然在一个半夜,自己拿菜刀把肚子上的伤口豁开了,说是“还给那鬼”,当场就没了气。
“这还不算最邪乎的。”李老头咽了口唾沫,把修好的鞋递给我,手指在鞋面上蹭了蹭,留下一道暗红的印子,“这鬼不光能现真身砍人,还能操控刀子害人。你要是得罪了他,或者他看上了你身上哪块‘刀疤’,你家里的刀就该‘活’过来了。”
他给我讲了另一个故事。巷子里以前有个姓赵的媳妇,长得挺俊,但嘴碎,爱搬弄是非。有天她跟邻居吵架,骂人家“断子绝孙”,还说“出门被刀砍死”。没过几天,她晚上做饭时,切菜的菜刀突然自己跳了起来,“嗖”地一下就划破了她的胳膊,伤口不深,但形状很怪,像道扭曲的月牙。
赵媳妇吓得够呛,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可从那以后,家里的剪刀、水果刀,甚至缝补衣服的针,都开始“不对劲”。有次她叠衣服,衣柜里掉出把生锈的裁纸刀,不偏不倚扎在她腿上;还有次她梳头,梳子上的塑料齿竟然裂开,划了她额头一道口子。最吓人的是一个晚上,她躺在床上,听见抽屉“吱呀”一声开了,接着就看见自己平时削苹果的水果刀,像有看不见的手握着似的,慢慢飘了起来,刀刃对着她的脸。
赵媳妇当场就吓晕了。醒来后就疯了,整天抱着头喊“别砍我”“我错了”,看见带尖的东西就浑身发抖。后来有人说,她是骂人的时候不小心得罪了刀伤鬼,那鬼嫌她嘴脏,要在她脸上多划几道“口子”让她长长记性。
“那鬼……长啥样?”我忍不住追问,虽然心里发毛,但好奇心压过了恐惧。
李老头抬头看了看渐渐黑下来的巷子,老槐树枝叶在风中“沙沙”响,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他压低声音,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说:“我见过一次,就一次……”
那是他年轻时,大概二十多岁,血气方刚,不信邪。有天晚上喝了点酒,路过刀疤巷,看见巷子里有个黑影在晃悠。当时月亮被云遮住了,光线很暗,他以为是哪个醉汉,就想上去搭话。走近了才发现,那黑影站在墙根下,背对着他,浑身湿淋淋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喂!你谁啊?大半夜在这儿干啥?”李老头当时酒劲上来了,嗓门也大。
那黑影慢慢转过身。李老头说,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张“脸”——那根本不是脸,就是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没有眼睛,没有鼻子,只有一张咧开的血口,里面全是黑牙。最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那黑影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露出的皮肤上,密密麻麻全是刀伤,横一道竖一道,深的地方能看见白花花的骨头,每道伤口都在往外渗血,滴在地上,汇成一小滩血水。
更可怕的是,那黑影手里攥着一把刀,不是菜刀,也不是水果刀,而是一把奇形怪状的短刀,刀身乌黑,弯弯曲曲,刀刃上沾着暗红的血痂,一看就不是凡物。那黑影就那么站着,没有眼珠的血窟窿“盯”着他,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扑面而来,熏得他差点吐出来。
李老头当时就吓傻了,酒劲全醒了,想跑却迈不动腿。就在这时,那黑影动了,不是走,是“飘”过来的,手里的短刀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李老头下意识地抬手一挡,只觉得手上一疼,三根手指就这么没了!不是被砍断的,而是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啃”掉的,伤口处火辣辣地疼,血止不住地流。
他惨叫一声,捂着手转身就跑,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刀疤巷,头都没敢回。从那以后,他手上的三根手指就没了,伤口好了之后也总是隐隐作痛,一到阴雨天就疼得钻心,像是有把刀在里面来回切割。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敢在夜里进过刀疤巷,”李老头举起那三根断指,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小伙子,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这刀疤巷,晚上千万别瞎闯。尤其是听见巷子里有‘咔咔’磨刀声,或者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
他顿了顿,眼神看向巷子深处,那里已经黑得像墨汁,只有几点微弱的光在远处闪烁,不知是哪家的灯,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鬼……现在还在巷子里?”我声音有点发颤,赶紧付了修鞋钱,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阴森的地方。
李老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收拾着修鞋工具,三根断指的手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苍白。他最后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警示:“记住,别惹带刀的东西,更别得罪那些……身上有刀伤的‘东西’。”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刀疤巷,背后的寒意一直跟着我,好像有双没有眼珠的血窟窿,正从巷子深处盯着我的背影。走到大街上,看见车水马龙的灯光,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些。回头望去,刀疤巷像一道巨大的黑色伤疤,静静地趴在南城的角落里,散发着阴森诡异的气息。
后来我再没去过刀疤巷,也再没见过李老头。听人说,他后来得了场怪病,浑身疼得像是被刀割,最后在一个雨夜没了。有人说,是刀伤鬼又来找他“借”刀伤了,这次借的,是他的命。
直到现在,每次路过南城,远远看见刀疤巷的方向,我心里还是会咯噔一下。耳边仿佛又响起李老头那沙哑的声音,还有巷子里若有若无的“咔咔”磨刀声,以及那股弥漫在空气里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民间的恐怖故事,往往就藏在这种不起眼的老胡同里,像刀疤巷里的刀伤鬼,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带着一身的刀伤和杀意,从黑暗中走出来,盯上某个无辜的人。而我们能做的,或许只有远离那些阴暗的角落,敬畏那些口耳相传的警示——因为你永远不知道,那些流传下来的故事,究竟是人们的臆想,还是某个真实存在过的、充满怨恨的灵魂,在黑暗中留下的泣血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