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小在老城区长大，那地方巷子深，老房子多，家家户户挨得近，家长里短、奇闻异事传得比风还快。其中，关于“油鬼子”的传说，是我小时候听过最让人心头发毛的故事之一。这事儿不是发生在我家，而是我家隔壁巷子，住着老两口和一个儿子的王家。故事的细节，是我后来从邻居大妈们的闲聊，以及王家人惊魂未定的描述里拼凑出来的。现在想起来，那股子油腻腻的、混合着恐惧的味道，似乎还能萦绕在鼻尖。
王家老爷子姓王，我们都叫他王伯，是个老实巴交的退休工人，王婶则是个持家的好手，把那个不算宽敞的老房子收拾得井井有条。他们的儿子王强，当时二十多岁，在外面打工，平时不常在家。王家的厨房，是那种老式的，靠着后墙，一扇小窗对着后面狭窄的天井，光线不太好，即使大白天也得开着灯。王婶过日子节俭，厨房里的油盐酱醋都管得很严，尤其是食用油，每次用多少都心里有数。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呢？据王婶说，大概是入夏后的一个星期。那天她早起做早饭，刚走进厨房，就觉得脚下有点滑。低头一看，吓了一跳——水泥地上竟然有一小片暗黄色的油渍，黏黏糊糊的，散发着一股不太新鲜的油味。
“咦？这油怎么洒了？”王婶嘀咕着，赶紧找抹布来擦。她检查了一下灶台，油壶好好地盖着，旁边的碗碟也没打翻，怎么会平白无故有油渍呢？她当时没多想，只当是自己昨天不小心弄的，没在意。
可接下来的几天，怪事就没断过。
先是油壶里的油好像耗得特别快。王婶记得清楚，刚买的一桶五升的调和油，才用了不到半个月，竟然见了底。她问王伯是不是用多了，王伯摇头，说自己炒菜就按老规矩来，没多放。王强那几天也没回家，不可能是他。
然后，厨房里的油污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奇怪。不再是简单的一小片油渍，而是到处都是。灶台边缘、碗柜门上、甚至墙壁靠近地面的地方，都有那种黏腻的、带着怪味的油迹。有时候是模糊的、像是手印一样的痕迹，有时候又像是什么东西爬过留下的一道油印子，弯弯曲曲的，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
王婶这下可坐不住了。她把厨房彻彻底底打扫了一遍，里里外外擦了个干净，还把油壶换了个地方，紧紧盖好。她想，这下总该没事了吧？
可第二天一早，她走进厨房，差点没晕过去。
只见整个厨房的地面上，铺满了一层薄薄的、亮晶晶的油污，就像是有人故意用刷子蘸满了油，在地上涂了一遍一样。更吓人的是，那油污上，竟然有一串模糊的脚印！那脚印很小，像是小孩子的，但形状却很奇怪，五个脚趾头分得很开，而且每一个脚印边缘都糊满了油腻，显得异常臃肿和恶心。
“老王！老王你快来看！”王婶吓得声音都变了，哆嗦着喊王伯。
王伯闻讯赶来，看到这场景也是一愣，眉头皱得紧紧的。他蹲下身，用手指沾了点地上的油污，闻了闻，脸色变得很难看：“这……这不是咱们家的油味啊！咱们家的油是调和油，没这么大怪味，这味……有点像那种放久了的、劣质的荤油味，还带着点腥气。”
老两口面面相觑，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上来。这不是人干的吧？谁会半夜三更跑到他们家厨房来涂满油污，还留下这种奇怪的脚印？
“难道……难道是那个……油鬼子？”王婶嘴唇哆嗦着，几乎是用气声说出了这三个字。
“油鬼子”的传说，在我们那片老城区由来已久。老人们说，这东西不是人，是一种专门在厨房、油坊这类有油的地方出没的鬼。它浑身沾满了厚厚的、发黑的油脂，模样邋遢不堪，看不清楚脸，只能看到一双滴着油的、发着绿光的眼睛。它最喜欢偷食人家的油脂，尤其是荤油，而且性子很坏，不仅偷油，还会故意把油污弄得满地都是，把厨房搞得一片狼藉。老人们常说，要是哪家厨房平白无故出现很多油污，还伴有奇怪的油味，那多半就是“油鬼子”找上门了。这东西不光偷油，据说还会害人，尤其是对那些小气、舍不得用油，或者对厨房卫生不上心的人家，更是缠得紧。
王伯平时不太信这些鬼神之说，觉得是封建迷信，但眼前这景象，实在是无法用常理来解释。地上的油污擦了又来，油壶里的油莫名其妙地减少，还有那诡异的脚印……除了传说中的“油鬼子”，他想不出第二个可能。
恐惧像油污一样，慢慢渗透了王家。王婶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总是担心厨房里会有什么东西。她把厨房的门从里面闩得死死的，还在门后堆了些杂物，希望能挡一挡。可越是这样，“油鬼子”的“恶作剧”就越变本加厉。
有一天晚上，王伯起夜，迷迷糊糊地想去厨房倒杯水。他刚打开卧室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油腻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重。他心里咯噔一下，壮着胆子走到厨房门口，借着客厅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往厨房里一看——
我的天！
只见厨房的窗户玻璃上，竟然糊满了一层厚厚的、黑黄色的油污，就像是有人用脏手在上面抹了个遍，透过油污，隐约能看到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那“东西”发出一种“滋滋”的、像是油在锅里翻滚的声音，还夹杂着一种类似咀嚼的、吧唧嘴的声音，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王伯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进去，连水也不喝了，踉跄着跑回卧室，把王婶摇醒，结结巴巴地说了刚才看到的情景。老两口吓得一夜没合眼，紧紧靠在一起，直到天蒙蒙亮，才敢战战兢兢地打开厨房门。
门一打开，那股浓烈的油腻味差点把他们熏倒。只见厨房里一片狼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灶台上、碗柜上、甚至连挂在墙上的锅铲勺子上，都沾满了厚厚的油污。地上更是滑得厉害，那串奇怪的脚印又出现了，从门口一直延伸到灶台边的油壶旁。而那个原本放在高处、盖得严严实实的油壶，竟然被打翻在地上，里面的油已经所剩无几，地上还有一大滩油渍，上面似乎还有一些模糊的、像是手指抓挠过的痕迹。
最让他们感到毛骨悚然的是，灶台上的铁锅旁边，竟然有一小块被啃过的、发黑的油脂！那油脂看起来根本不是他们家的，颜色暗沉，还散发着一股恶臭。
“它……它真的来了……它还吃东西……”王婶吓得眼泪都出来了，“这可怎么办啊，老王，这东西要害人啊！”
王伯也是一脸惨白，他知道，这“油鬼子”已经不满足于只是偷油和制造混乱了，它似乎在宣示着什么，或者说，它的耐心正在消失。
接下来的日子，变成了王家的噩梦。“油鬼子”的活动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具有攻击性。
有一次，王婶正在厨房炒菜，刚把油倒进锅里，火苗还没起来，锅里的油突然就“噗”地一声，自己溅了起来，一大滴滚烫的油星子正好溅在王婶的手背上，瞬间就烫起了一个大水泡。王婶疼得尖叫起来，赶紧把手缩回来。她明明记得自己开的火很小，油怎么会平白无故溅起来呢？她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只见厨房的角落里，似乎有一团模糊的、油乎乎的影子一闪而过，空气中那股怪味似乎更浓了。
还有一次，王强难得回家住几天。晚上，他起夜去厨房，因为地上有油污，他走得很小心。可就在他快要走到水池边的时候，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猛地向后倒去！幸好他反应快，伸手撑住了后面的碗柜，才没摔倒在地，但手臂也被硌得生疼。他惊魂未定地站起来，借着窗外的光一看，只见刚才自己差点滑倒的地方，那层油污似乎比别处更厚、更亮，像是被什么东西特意抹了一层一样。王强心里一阵发寒，他也听说过“油鬼子”的传说，此刻亲身经历，哪里还敢怀疑。
王家人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们不敢在厨房久待，做饭都变得匆匆忙忙，提心吊胆。家里的油污怎么擦都擦不干净，那股怪味更是挥之不去，仿佛已经渗进了墙壁和家具里。王伯托人请了个据说懂些门道的老先生来看。老先生围着厨房转了一圈，闻了闻那味道，又看了看地上的脚印，脸色变得十分凝重。
“唉，”老先生叹了口气，“真是撞上这东西了。这‘油鬼子’，喜油，性贪，而且怨气重。看这情形，它在你们家待了不少时候了，怕是已经盯上你们了。”
“老先生，您快想想办法，救救我们吧！”王婶拉着老先生的袖子，苦苦哀求。
老先生沉吟了一下，说：“这东西难缠得很，靠普通的法子怕是不行。它是冲着油来的，也是冲着人气来的。你们家是不是最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它，或者……家里的油，有没有什么来历不明的？”
王伯和王婶对视一眼，王伯突然想起什么：“老先生，您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前阵子，我一个远房亲戚从乡下过来，给我们带了一小罐自己榨的荤油，说是土猪油，香得很。我们一直没舍得吃，就放在厨房的柜子最里面……”
“那就对了！”老先生一拍大腿，“外来的油，尤其是这种不知根知底的荤油，最容易找这东西！这‘油鬼子’最喜欢附着在这种油脂上，跟着进家门。你们赶紧把那罐油拿出来，找个干净的地方，用火烧了，一定要烧干净！另外，我给你们画几道符，贴在厨房的门窗和墙角，暂时镇一镇它。但这只是权宜之计，这东西一旦缠上，轻易不肯走，你们最好还是做些准备……”
老先生说着，就拿出黄纸朱砂，当场画了几道符，叮嘱王伯一定要贴好，并且近期不要在厨房动荤油，饮食尽量清淡，保持厨房干净，不要在晚上议论这东西。
王伯赶紧找出那罐亲戚送的荤油，那罐子一拿出来，就能闻到一股浓烈的、不太对劲的油味，和厨房里的怪味如出一辙。王伯不敢怠慢，按照老先生的吩咐，跑到离家很远的河边空地上，生了堆火，把那罐油倒进去烧了。说来也怪，那油一遇火，竟然发出“滋滋”的怪响，还冒出一股黑烟，黑烟里似乎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像是小孩啼哭又像是老人冷笑的声音，听得王伯头皮发麻，赶紧烧完就跑回了家。
家里，老先生已经把符贴好了。说来也怪，符贴上之后，厨房里的那股浓烈的怪味似乎淡了一些，地上的油污也没有再新增。王家人稍微松了口气，以为这一关总算过去了。
然而，他们低估了“油鬼子”的邪性。
平静的日子只过了两天。第三天晚上，大概凌晨两三点钟，王婶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了。那声音像是有人在厨房里用指甲刮擦铁锅，“刺啦……刺啦……”，声音不大，却异常刺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王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推了推身边的王伯，王伯也醒了，脸色铁青。两人屏住呼吸，仔细听着。那刮擦声持续了一会儿，又变成了“吧唧吧唧”的声音，像是在吃东西，还伴随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油脂被吞咽的声音。
“它……它又回来了……”王婶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符……那符不管用啊！”
王伯咬了咬牙，狠了狠心，低声说：“我去看看！”他想，也许是符贴的位置不对，或者那东西太厉害。他悄悄爬起来，摸黑走到卧室门口，想看看厨房的情况。
就在这时，厨房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翻了！紧接着，是王强惊恐的喊叫声：“爸！妈！快来！快来啊！”
王伯和王婶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害怕了，赶紧打开灯，冲进了厨房。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永生难忘。
只见厨房里一片漆黑，只有窗户透进来的一点微光。而在灶台旁边，王强正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浑身发抖。而在他面前，靠近墙角的地方，有一团巨大的、模糊的黑影！
那黑影浑身覆盖着厚厚的、油亮亮的黑色油脂，像是穿了一件沉重的油衣，油脂还在不断地往下滴落，在地上积成一小滩。它的形状很不规则，像是一团融化的、扭曲的油脂块，看不清具体的五官，只能看到在那团油腻的阴影中，有两点幽幽的、泛着绿光的光点，正死死地盯着王强！
而最让他们恐惧的是，在那黑影的“手”——如果那能称为手的话，一团不断蠕动的、沾满油污的肉团——旁边，倒着的竟然是王伯！
王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旁边的地上，是一大滩暗黄色的油污，还有一些暗红色的、像是血迹一样的东西，混合在一起，显得无比诡异和恐怖。
“爸！”王强看到父母进来，终于忍不住，哭喊起来，“刚才……刚才我听到声音，想进来看看，就看到……看到它在……在抓爸！地上全是油，爸滑了一下，就……就倒了！”
王婶尖叫一声，扑到王伯身边，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然而，王伯的身体已经有些发凉，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后脑磕在了坚硬的灶台角上，一片血肉模糊，显然是刚才滑倒时受了重伤。
而那团油腻的黑影，似乎被突然亮起的灯光和王婶的尖叫惊动了，那两点绿光猛地转向他们，发出“嗬嗬”的、像是喉咙里卡着浓痰的声音，一股更加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油腻味扑面而来。它那团油腻的“身体”似乎膨胀了一下，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那一刻，王婶和王强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终于明白，这“油鬼子”不是只会偷油、制造混乱，它真的会害人！它用那些油腻的痕迹，那些故意制造的光滑地面，就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