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湿透了衣服,贴在身上冰凉刺骨。我摸出手机,按亮屏幕。时间是凌晨四点十五分。
手机的光微弱地照亮了周围。阿勇扭曲的干尸就在我旁边,阿杰和梅子倒在不远处,小胖趴在窗台上,姿势僵硬。
整个院子像个屠宰场。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忍不住趴在地上干呕起来。吐出来的只有酸水,喉咙火烧火燎地疼。
必须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支撑着我站起来。双腿软得像面条,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我不敢看地上的尸体,跌跌撞撞地冲向庙门。
奇怪的是,刚才怎么也推不开的门,此刻轻轻一碰就开了。
门外的雾气已经散了些,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我连滚爬地冲出庙门,沿着来路往山下跑。身后的庙宇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静静地看着我的背影。
我不敢回头,一路狂奔。直到看到村口的老槐树,才双腿一软,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时,我躺在自家炕上。奶奶坐在旁边,眼睛红肿,正在给我额头敷毛巾。
\"醒了?\"奶奶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你吓死奶奶了。\"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酸痛,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奶奶...他们...\"
\"别说了。\"奶奶捂住我的嘴,眼神惊恐地看向窗外,\"都知道了。村长已经带人上山了...\"
我这才注意到,屋里挤满了人。村长蹲在地上抽烟,眉头紧锁。几个年轻人脸色惨白,像是刚从山上回来。
\"阿明,\"村长猛吸一口烟,把烟蒂摁在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张了张嘴,想把庙里的事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片段。我描述着我们如何上山,如何喝酒,如何突然起了怪风,然后...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忘记那个穿红嫁衣的女人。也许是恐惧太过强烈,大脑自动屏蔽了那段记忆。也许是...她不想让我说出去。
\"你确定什么都不记得了?\"村长追问。
我点了点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天下午,阿勇他们的尸体被抬回了村。阿勇的尸体扭曲得不成样子,像个被揉皱的纸人;阿杰和梅子脸色惨白,像是被冻僵了;小胖的七窍里全是黑血,表情狰狞。
村里人都吓坏了。老人说,是我们惊动了阴庙里的女煞,这是报应。
葬礼办得很仓促。按照村里的规矩,横死的人不能进祖坟,只能埋在乱葬岗。下葬那天,天阴得厉害,刮着刺骨的寒风,像是有无数人在风里哭嚎。
我站在乱葬岗边缘,看着四个新坟堆起,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明明是五个人一起上山的,为什么只有我活了下来?
奶奶把我拉回家,关起门,从炕洞里掏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块黑色的玉佩,上面刻着奇怪的花纹。
\"戴上,\"奶奶把玉佩塞进我手里,\"这是你太爷爷传下来的,能挡煞。从今天起,不准再靠近后山一步。\"
我握着冰凉的玉佩,点了点头。
可我知道,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
阴庙里的那个女人,那双没有眼珠的眼窝,总在我梦里出现。她穿着红嫁衣,飘在我床前,伸出冰冷的手,抚摸我的脸。
而村里,开始出事了。
第一个出事的是王老五。
王老五是村里的猎户,胆子大,年轻时还去阴庙附近设过陷阱。阿勇他们出事后,他总说那是我们自己不小心,触了山神爷的霉头,跟什么女煞没关系。
出事那天,王老五去后山收陷阱,直到天黑都没回来。他儿子去找时,只在阴庙附近找到了他的猎枪,还有一摊黑紫色的血迹。
血迹从庙门一直延伸到乱葬岗,最后消失在阿勇他们的坟前。
村里人都说,是女煞把王老五拖去给阿勇他们偿命了。
王老五的儿子不信邪,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拿着桃木剑和黑狗血,想去阴庙讨个说法。结果刚走到山脚下,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雾困住了。
等雾散了,他们发现自己站在乱葬岗里,四周全是坟头。而那个带头的后生,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呼吸,死状和阿杰一模一样——脸色惨白,脖子上有一道细细的红痕。
这下,村里彻底炸了锅。
老人说,女煞的怨气越来越重,已经不满足于只杀上山的人了。她要让整个村子都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
\"当年的事?\"我抓住奶奶的手追问,\"到底是什么事?\"
奶奶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可我不能不知道。阿勇他们是因为我才决定上山的,现在村里出事,我有责任弄清楚真相。
我开始偷偷找村里的老人打听。可大多数人都讳莫如深,要么摇头走开,要么就骂我不懂事,让我别再提。
直到第七天,我找到了村东头的瞎眼张婆。
张婆年轻时是村里的神婆,后来不知怎么就瞎了眼。她无儿无女,一个人住在破旧的土屋里,平时很少有人来往。
我拎着两斤红糖和一瓶烧酒,走进张婆的屋子。屋里很暗,弥漫着一股草药味。张婆坐在炕沿上,手里捻着佛珠,听到动静,抬起头,空洞的眼窝对着我。
\"是阿明吧?\"张婆的声音沙哑,\"坐吧。\"
我把东西放在桌上,开门见山:\"张婆,我想问问阴庙里的事。\"
张婆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那是民国三十一年的事了...\"
那年,王家坳大旱,颗粒无收。村里的地主王麻子说,是山神发怒了,要献祭一个新娘,才能平息怒火。
他们选了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叫秀莲。秀莲那时刚和邻村的一个后生定了亲,本该过好日子的。
献祭那天,村里人逼着秀莲穿上红嫁衣,把她绑在阴庙里的柱子上。秀莲哭了整整一夜,求村里人放了她,可没人敢动。
第二天一早,村民们去看时,发现秀莲已经断了气。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充满了怨恨。
就在那天下午,天降大雨。可村里人非但没有感激秀莲,反而觉得她怨气太重,会化成厉鬼,就把她的尸体封在了阴庙的偏殿里,还用糯米和狗血镇住,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那座庙,根本不是什么静心庙,\"张婆的声音带着哭腔,\"那是秀莲的坟啊!\"
我听得浑身发冷。原来,阴庙里的不是什么女煞,是一个被活活献祭的可怜姑娘。我们那天在庙里的所作所为,无异于在她的坟头上撒野。
\"她的怨气太重了,\"张婆继续说,\"这些年,村里一直相安无事,是因为有人在偷偷给她上供。可你们那天...不仅毁了她的供品,还在庙里撒尿...这是在逼她现身啊!\"
\"是谁在给她上供?\"我追问。
张婆叹了口气:\"还能有谁?当年那个和她定亲的后生呗。他后来入了赘,就在村里住下了。前几年刚走,死前还嘱咐儿子,要记得给秀莲烧纸...\"
我突然想起,那天在阴庙的香炉里,看到过几根发黑的香头。原来,一直有人在祭拜她。
\"现在怎么办?\"我抓住张婆的手,\"有没有办法平息她的怨气?\"
张婆沉默了很久,才摇了摇头:\"晚了。她已经杀了人,怨气只会越来越重。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愿意留下来,陪她。\"张婆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就像当年她没能完成的婚事一样,有人愿意永远留在阴庙里,陪她完成婚事,解她的怨...\"
我愣住了。永远留在那座阴森的庙里,陪着一个厉鬼?
可看着村里一天天冷清下去,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搬走,看着剩下的人惶惶不可终日,我的心越来越沉。
是我们错了。错在无知,错在不敬,错在毁了她最后的安宁。
这个债,该由我们来还。
而活着的,只有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