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瑛心中暗赞,这位林探花,关键时刻是真敢担事!他脸上却依旧带着那副懒洋洋的笑意,拱手道:“伯父言重了。小子何德何能?不过是仗着几分小聪明,给伯父跑跑腿,打打下手罢了。您安心养伤,这脏活累活,小子替您去办。” 他语气轻松,仿佛接下的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 林如海斩钉截铁,“你非池中物,岂能屈就?老夫即刻手书,命盐课司正副提举、盐场大使、税课司大使、盐巡捕营千总,明日辰时,齐集巡盐御史衙门!老夫要亲自坐镇,为你压阵!这第一刀,就从革新账法开始!让他们见识见识你的‘林氏清账法’!”
林如海的命令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次日辰时未到,扬州巡盐御史衙门的议事厅内,已坐满了人。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闷热。盐课司提举钱守拙(一个脑满肠肥、眼袋浮肿的中年胖子)、副提举孙德才(尖嘴猴腮,眼神闪烁)、下辖几个主要盐场的大使、税课司大使、盐巡捕营千总等一干实权人物,个个正襟危坐,面色各异,眼神交流间充满了猜疑和不安。林如海遇刺重伤的消息早已传开,今日突然召集,还特意说明有“特使”莅临,改革账法,这风向,让他们嗅到了浓浓的危险气息。
辰时正,侧门打开。林如海在王夫人的搀扶下,脸色虽有些苍白,但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鹰,缓缓步入主位坐下。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着靛蓝棉布劲装、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的少年。少年脸上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笑意,眼神清澈,仿佛只是来参观的,但他身后,肃立着两名玄衣青年(陈七和老吴),腰悬长刀,眼神冰冷如刀锋,瞬间让整个议事厅的温度骤降了几度。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贾瑛身上。惊疑、不屑、审视、好奇……种种情绪交织。
“诸位,” 林如海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官身体抱恙,然盐政积弊,刻不容缓!今日召集诸位,是要推行一套新的记账之法,以革除旧弊,整肃盐课!此法名为‘林氏清账法’,由本官特使——贾瑛公子,全权负责推行!从即日起,所有盐课司、盐场、税课司账目,一律按新法重造!贾公子之命,便是本官之命!若有阳奉阴违,推诿懈怠者,严惩不贷!”
“林氏清账法?” 钱守拙胖脸上的肥肉抖了抖,挤出个谄媚的笑容,拱手道:“林大人英明!革新账法,利国利民!只是……这新法繁复与否?下官等愚钝,恐一时难以领会精髓,耽误了大人大事……” 他话里话外,透着推脱。
“是啊,林大人,” 副提举孙德才也接口,语气带着试探,“账目关乎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骤然革新,万一出了纰漏,下官等万死难辞其咎啊!不如……先从某一小处试行?” 他想拖延,甚至搅黄。
贾瑛一直没说话,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人的表演,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他慢悠悠地踱步到钱守拙和孙德才面前,那懒散的姿态,与议事厅肃杀的气氛格格不入。
“哦?钱大人觉得繁复?孙大人怕出纰漏?” 贾瑛的声音清朗悦耳,带着少年人的干净,却像冰锥一样刺人,“小子倒是好奇了。诸位大人掌管盐课多年,经手的银子堆起来怕是能把这扬州城埋了。怎么?看几页新账本,学几个新符号,就比数银子还难了?还是说……” 他拖长了语调,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扫过钱守拙那张油光光的胖脸和孙德才闪烁的眼睛,“诸位大人习惯了旧账本里那些‘损耗’、‘火耗’、‘漂没’之类的糊涂账,数银子数得手软,数账本反而头晕眼花了?”
“你!” 钱守拙被这毫不留情的讥讽刺得面皮紫涨,霍然站起,指着贾瑛,气得浑身肥肉乱颤,“黄口小儿!安敢在此胡言乱语,污蔑朝廷命官!” 他本想摆出官威压人。
“朝廷命官?” 贾瑛嗤笑一声,那笑声清脆,却充满了不屑,“钱大人,您这官威,留着吓唬那些卖私盐的小贩还差不多。在我这儿?” 他轻轻掸了掸自己身上那件料子普通的棉布劲装,仿佛在掸掉什么脏东西,“不好使。小子只知道,拿着朝廷俸禄,就该干人事儿!而不是像某些人……”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钱守拙案头堆积如山的旧账册,“把账目做得跟鬼画符似的,自己捞得盆满钵满,却让朝廷税银亏空,让灶户饿着肚子煮盐,让百姓吃不起官盐只能去买私盐!就这,也配称朝廷命官?我看是朝廷的蛀虫!硕鼠!”
“放肆!狂妄!” 孙德才也拍案而起,气得胡子直翘,“林大人!此子目无尊卑,污言秽语,诋毁同僚!实乃狂悖之徒!岂能担当特使之任?请大人明察!” 他转向林如海,试图挑拨。
林如海面无表情,端坐主位,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那眼神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他沉声道:“贾特使所言,虽直白了些,却句句切中要害!旧账混乱,弊端丛生,这是不争的事实!尔等不思革故鼎新,反在此推三阻四,意欲何为?莫非心中有鬼?!”
林如海的话如同重锤,砸得钱守拙和孙德才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不敢再言语。其他官员更是噤若寒蝉。
贾瑛却像没事人一样,踱回厅中,脸上又挂起那副气死人的懒散笑容:“诸位大人不必紧张。小子说话是直了点,但也是为了大家好。这新账法啊,其实简单得很。比你们在旧账本上挖空心思做手脚,简单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