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已是极其不敬,荣庆堂内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贾母气得眼前发黑,手指着贾瑛,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王夫人、邢夫人等更是又惊又怒,却无人敢在此刻插话。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贾瑛忽然又咧开嘴,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带着点混不吝的笑容,仿佛刚才的针锋相对从未发生。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松,甚至带着点好奇:“既然金银美人老祖宗都舍不得,那孙儿只好退而求其次了。听闻咱们宁荣二公当年马上征战,用的兵器都供奉在祠堂后头的库里?”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贾母:“孙儿不才,就想瞻仰瞻仰先祖的英武,借一杆当年征战沙场的长枪瞧瞧,这总行了吧?这东西,老祖宗总不会也舍不得给孙儿看看吧?”
借枪?不是要?贾母狐疑地盯着贾瑛,试图从他脸上找出戏弄的痕迹。但贾瑛此刻的神情坦荡得很,甚至还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对英雄传奇的向往。贾母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心念电转:比起那荒谬的银子和要鸳鸯的狂悖之言,看看兵器……倒也不算太过分。正好也借此机会,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庶子见识见识先祖的威严!也好压压他那身邪气!
“哼!”贾母重重哼了一声,算是默认。她阴沉着脸,对旁边一个管事婆子道:“赖大家的,去,带几个人,到祠堂后头兵器库里,把……把那杆最重的镔铁点钢枪抬出来!让他看!仔细着点,别磕碰了祖宗的东西!”
不多时,四个健壮的家丁吭哧吭哧地抬着一杆长枪进了荣庆堂。那枪通体乌沉,枪杆足有鸭蛋粗细,非金非木,入手冰凉沉重,枪尖寒光凛冽,虽尘封已久,却依旧透着一股沙场饮血的煞气。长枪落地,发出沉闷的“咚”一声,震得地面似乎都颤了颤。堂内女眷们看着这凶器,都不由得往后缩了缩。
贾瑛眼睛一亮,他猛地甩手,将身上那件月白色的直裰外袍脱了下来,随意地往旁边的秋水怀里一丢,露出里面一身利落的玄色窄袖劲装。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显出他劲瘦挺拔的身形,与平日那副懒散模样判若两人!
“好枪!”贾瑛低喝一声,眼中精光暴射。他单手抓住那冰冷的枪杆,手臂肌肉瞬间贲起,竟将那四个家丁抬着都费劲的长枪单手提起!在满堂惊骇的目光中,他手腕一抖,足有丈余长的镔铁点钢枪发出一声低沉浑厚的嗡鸣!
下一刻,枪动了!
没有繁复花哨的套路,只有最基础、最凌厉的战场杀法!扎、刺、挞、抨、缠、圈、拦、拿、扑、点!枪如游龙,人似猛虎!那沉重的镔铁枪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乌光!每一次突刺都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每一次横扫都卷起凛冽的劲风!他脚下步伐沉稳迅捷,腰马合一,动作大开大合,刚猛无俦!那扑面而来的阳刚之气、凛冽杀伐之意,与贾府子弟们吟风弄月的脂粉气、与整个荣庆堂的富贵温柔乡,形成了最鲜明、最刺眼的对比!
所有人都看呆了!女眷们掩着嘴,惊恐又好奇地看着。贾政、贾琏等男子也是目瞪口呆。贾宝玉更是看得小脸煞白,下意识地往薛宝钗身后缩了缩。林黛玉则完全忘了呼吸,她看着场中那个如同战神附体、每一寸肌肉都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那纯粹的、近乎狂热的专注与痛快,只觉得心跳如擂鼓,一股从未有过的、带着灼热感的洪流冲撞着她的胸腔。这与她熟悉的那个嬉笑怒骂、混不吝的瑛三哥,是同一个人吗?
一套简练至极的枪法使完,贾瑛收势而立,脸不红气不喘,只有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随手挽了个枪花,那沉重的枪尖精准地停在半空,纹丝不动。他转过头,对着上首脸色变幻不定的贾母,又露出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煞气冲霄的枪客只是众人的幻觉:
“老祖宗,先祖这枪,果然神兵利器!孙儿使着甚是趁手!您看……要不,就赏了孙儿吧?孙儿保证早晚三炷香,把它供起来!”
“你……你做梦!”贾母终于从震惊和愤怒中找回自己的声音,气得浑身直哆嗦,指着贾瑛的手指都在颤抖,“那是祖宗遗物!岂是你能妄动的?给我抬回去!立刻!马上!”
贾瑛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小气……” 但还是依言,恋恋不舍地将那杆沉重的镔铁枪递还给旁边早已吓傻的家丁。他慢悠悠地穿上外袍,又恢复了那副懒散样子,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对着贾母随意地拱了拱手:“得嘞,老祖宗别生气,孙儿告退。”说完,竟真的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在满堂复杂各异的目光注视下,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荣庆堂。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和贾母那气得铁青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