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风像把生锈的剪刀，把机关大院的梧桐叶剪得七零八落，铁皮屋顶上噼里啪啦响，像陈永年的算盘珠子乱蹦。高小林盯着办公桌上的《冬季喂鸡饲料审批表》，笔尖悬在 \"建议鸡舍温度保持在穿两件棉袄\" 的条款上，冷不丁听见实习生王小五在走廊嘀咕：\"这冬天冷不冷，难道是公章说了算？\" 老马端着搪瓷缸路过，茶垢厚得能刮下来当煤球：\"小五啊，\" 他压低声音，\"在咱这儿，温度计说了不算，审批表上的红圈说了算。\"
个体户王大麻子的棉袄沾着鸡屎味，正对着审批科木门哈气暖手。他巷口的 \"肯德鸡\" 招牌挂了半个月，其实就是祖传麻辣鸡块，偏要蹭洋名：\"跟国际接轨嘛，隔壁理发店都叫 ' 梦巴黎 ' 呢！\" 他掏出皱巴巴的申请表，\"高科长，咱这鸡每天要吃三担玉米，粮站说要先批 ' 鸡饲料卡路里标准 '。\" 高小林看着 \"肯德鸡\" 三个字，比赵师傅的辣椒面还扎眼，财务科老张却说是 \"改革开放新潮流\"，非要重点关照。
\"王老板，\" 高小林敲了敲表格，\"你这名字...\" 话没说完，陈永年夹着《怪名字审批手册》推门进来，镜片上结着冰花：\"小高，\" 他中山装口袋露出半截红毛线，\"带 ' 肯' 字的名得查《文革老黄历》，第 37 页写着带 ' 月' 旁的字都得 ——\" 王大麻子脸一白：\"领导，咱改叫 ' 啃德鸡 ' 行不？就当鸡爪子啃玉米！\" 老马憋笑憋得咳嗽，想起陈永年当年非让 \"葵花牌\" 瓜子改名 \"向阳花\"，说葵花籽像小太阳，怕把人晒晕。
新人小李抱着厚得能挡风寒的《鸡羽毛密度检测报告》冲进屋，棉鞋在地上踩出歪扭的鞋印：\"高科长，\" 他棉帽里掉出根鸡毛，\"畜牧站说要测每根鸡绒毛的弯度，\" 报告里夹着放大十倍的鸡毛照片，\"还要算鸡舍墙缝能漏进几片雪花。\" 高小林看着报告上盖得歪歪扭扭的公章，想起审批机上次卡壳就是因为鸡毛，赵师傅至今还在机械臂上找鸡骨头。
实习生王小五缩在暖气片旁，趁人不注意把脚往烤火煤炉边蹭，棉鞋里的烤火煤块硌得脚疼：\"这破审批比给鸡拔毛还累，\" 他小声嘟囔，\"昨天让统计办公室门缝能钻进来几只麻雀，今天又要给鸡拍 ' 抗寒艺术照 '。\" 高小林突然喊他：\"小五，去给鸡舍拍张照，让母鸡们排好队，别东倒西歪的。\" 小五苦着脸起身，棉鞋里的煤块掉在地上，溅起的火星子像极了陈永年画的红叉。
财务科老张的算盘在隔壁响得像炒豆子，突然探过头来：\"高科长，\" 他搪瓷缸里的老鹰茶飘着几片茶叶，\"王老板的饲料款要走 ' 洋名字专项 '，\" 算盘珠子哗啦响，\"就因为带个 ' 肯' 字，财务科得新买三个账本。\" 高小林看着老张鼻尖上的茶渍，心想这账目怕是比王大麻子的鸡肠子还乱，陈永年却说是 \"跟国际算账法接轨\"。
审批机在墙角 \"咔嗒咔嗒\" 咳嗽，齿轮链卡着《麻辣鸡块调料运输表》动弹不得。赵师傅扛着擀面杖骂骂咧咧进来，蓝布围裙里掉出几块麻辣鸡块：\"龟儿子机器，\" 他塞了块进嘴，辣得直跺脚，\"比我家婆娘的缝纫机还难伺候，\" 看见王大麻子眼睛一亮，\"哟，肯德鸡老板！回头给咱送两斤辣椒面，当机器润滑油！\" 王大麻子忙点头，心想这审批机要是吃了辣椒，盖出来的公章怕不是都冒热气。
下午的座谈会开得昏昏欲睡，暖气片把人烘得像烤红薯。陈永年举着放大镜，对着 \"肯德鸡\" 招牌设计图直皱眉：\"这个 ' 肯' 字，\" 他笔尖戳着笔画，\"右半部分像鸡爪子，容易让人联想到资本主义乱抓乱挠，\" 王大麻子急得直搓手，\"领导，咱改成 ' 啃德鸡 ' 嘛，鸡爪子啃玉米，多实在！\" 老马差点笑喷，想起陈永年当年批 \"红星理发店\"，非说 \"星\" 字多了两点，改成 \"红斤理发店\"，说斤两才实在。
小李突然翻出本发黄的《冬季审批老案例》：\"1978 年冬天，\" 他指着泛黄的纸页，\"审批 ' 河水结冰厚度 ' 用了三个月，等批下来，河里的冰都能开轮船了。\" 高小林望着窗外的梧桐树，枝桠上挂着未批的 \"扫落叶计划\"，心想今年的肯德鸡审批，怕是要等到小鸡孵出来。
实习生王小五蹲在鸡舍前，冻得鼻涕直流，手里举着根玉米棒指挥三只老母鸡：\"往左点！抬头！对，像看见米缸那样精神！\" 老母鸡 \"咕咕\" 叫着乱跑，在雪地上踩出歪歪扭扭的脚印，像极了审批机盖歪的红章。他心想，等会儿得在照片背面写 \"鸡群斗志高昂\"，不然陈永年又要说鸡没站好队。
终于，当审批表盖满 28 个公章，王大麻子的鸡饲料批下来了。消息一传开，机关大院的人揣着粮票就往巷口跑，队伍排得比煤球厂的传送带还长，把王大麻子的竹匾都挤歪了。高小林看着热热闹闹的人群，麻辣味混着烤火煤的气味，突然觉得这审批就像碗麻辣烫，越搅和越有滋味。
老马咬着麻辣鸡块，辣得直吸气：\"高科长，\" 他眼镜片蒙着热气，\"咱这是批鸡饲料，还是批名字啊？\" 高小林望着招牌上的 \"啃\" 字，被油烟熏得发亮：\"在咱这儿，审批就是把简单事煮成火锅，什么都得在红汤里涮一涮，最后连公章都带着辣味。\"
财务科老张捧着账本过来，算盘珠子上沾着鸡块碎屑：\"高科长，\" 他神秘兮兮地说，\"王老板要送锦旗，就写 ' 审批麻辣，啃德飘香 '！\" 高小林笑了，心想这锦旗怕是要盖满公章才能挂，就像这麻辣鸡，不经过二十八个红圈洗礼，都不算正经机关认证。
冬日的太阳好不容易露脸，照得审批科铁皮屋顶发亮，\"为人民服务\" 的标语褪了色，像块没盖正的公章。高小林摸着口袋里的审批表，\"肯德鸡\" 三个字磨得模糊，却盖着最新的 \"冬季专用章\"。他心想，荒诞就像王大麻子的辣椒面，看着呛人，吃起来上瘾，越审批越让人离不开这口热闹。
实习生王小五蹲在墙角，偷偷把剩下的麻辣鸡块塞进审批机齿轮缝，心想这下机器该听话了吧。齿轮 \"咔嗒\" 转了两圈，竟比平时快了不少，麻辣味混着印泥味，顺着风飘向煤球厂，把正在搓煤球的工人馋得直咽口水。而他不知道的是，这台尝过麻辣味的审批机，明天就要在《开春扩产审批表》上盖下带辣椒香的红章，让这股荒诞的麻辣味，继续在机关大院的每个角落，咕嘟咕嘟地冒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