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太极殿朝会,卯时三刻的晨光刺破云层,透过太极殿雕花窗棂,将金砖地面映得发亮。皇帝玄衣常服端坐御案后,未戴冕冠的鬓角凝着霜色,指节叩在摊开的西北军报上,墨字间“蛮夷叩关”的急报被朱砂圈得通红。“军情如火,朕微服之意已决。”他声线沉得像殿角铜鼎,目光扫过阶下时,独独在皇后锦绣身上顿了顿。
锦绣今日着一袭鸦青色翟衣,凤钗上的东珠随呼吸轻颤。她抬眸望向上首的帝王,广袖下的珍珠璎珞绞出细密褶皱:“陛下若忧心边情,可遣李将军代巡,或令宗室持节前往。”话音落时,殿内檐角风铃忽然作响,她下意识攥紧袖口,“前朝《皇典》明载‘帝后不同出’,若您与臣妾同涉险地,万一……”
“祖训是死的,人是活的!”皇帝猛地抬手,案上茶盏倾出半盏热茶,在明黄奏匣上烫出深痕,“朕并非要你同去——”他忽然噤声,见锦绣眉峰蹙成细川,鸦青色裙摆如沉水的莲,终究将后半句“只是怕你忧心”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低叹,“西北朔风如刀,你留宫主持中馈、安定朝局,方为万全之策。”
“可臣妾懂兵法!”锦绣上前半步,金砖的凉意透过鞋底渗上来,“先帝在时,曾于御书房亲授《西域舆图》,黑山雪道、羌胡牧地,臣妾皆能默绘;那休屠王部善用诱敌之计,月氏部族每逢惊蛰必袭边,这些习性臣妾……”
“够了!”皇帝霍然起身,龙椅与金砖碰撞出刺耳声响。他看见锦绣骤然煞白的脸,喉间涌上的怒意竟化作钝痛,“昨日已言明,帝后同出乃国之大忌!若朕与你有任何差池,这万里江山、万千子民,该托付于谁?”他强迫自己别开眼,声线却硬得像冰,“三日后卯时,朕带暗卫启程。你若再提随往,便在坤宁宫禁足三月。”
殿内静得能听见香炉飘烟的簌簌声。老丞相王衍拄着象牙笏板颤巍巍出列:“陛下息怒,皇后娘娘……”“退下。”皇帝挥手打断,目光却胶着在锦绣身上。见她缓缓屈膝行礼,鸦青色裙摆铺成一朵凋零的花,喉头滚出的“臣妾遵旨”细若蚊蚋。可当她抬眸时,眼尾水光映着东珠坠子,像落进玉杯的碎冰。
朝会散去的铜钟声里,皇帝独留御书房。未久,暗卫首领墨影如狸猫般落地:“陛下,皇后娘娘回坤宁宫后,从紫檀匣中取出先帝亲赐的‘定边令’兵符,又命尚宫局连夜赶制了玄色劲装与牛皮护腕……”
朱笔从皇帝指间滑落,墨滴在“收复河湟”的御笔朱批上晕成蝶形。他盯着窗外飘摇的铜铃,恍惚看见二十年前,锦绣扎着双丫髻拽着先帝衣角要学骑射,先帝笑着将她架在肩上说“我朝公主亦能定边疆”。“由她去。”良久,他从齿间挤出三个字,“但记着——若她踏出广渠门十里,即刻带返,对外只称皇后偶感寒疾,需静养。”
墨影消失在屏风后。皇帝指尖划过舆图上被朱砂圈红的玉门关,那里的风沙仿佛穿透纸背,迷了眼。“锦绣,”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低语,“这天下是先帝的遗梦,也是朕的枷锁,可你不该陪朕赌。”而此刻的坤宁宫暖阁内,锦绣正将刻着“锦”字的令牌塞进贴身荷包,对心腹宫女阿月压低声音:“备两匹快马,三更从西角门走,别让陛下的暗卫察觉。”窗外月色泼在她发间,那双与皇帝如出一辙的凤眸里,固执得像西北永不消融的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