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望安攥紧玉蝉,掌心被柳叶纹路硌得生疼。宫门朱漆在梅雨中洇出暗红,他望着鎏金匾额上“承天门”三字,喉间泛起铁锈味。昨夜父亲将半卷《谏迎佛骨表》残本塞进他箭囊时,指尖在“佛骨”二字上重重一按,像是要把血都按进墨里。
“杜公子留步。”内侍尖细的嗓音刺破雨幕。杜望安转身,见绿芜捧着鎏金托盘自垂花门踱出,托盘上九鸾衔珠冠在雨中泛着冷光。她发间并蒂海棠已换成赤金累丝牡丹,鬓角却沾着片枯黄梅叶,在珠翠间颤巍巍地晃。
“贵妃娘娘说,公主冠服需再添三对东珠。”绿芜声音轻得似被雨打散的梅瓣,托盘边缘却在她指节下泛出青白。杜望安瞥见她袖口露出的半截纱布,正是那日围猎为他包扎时缠的,如今渗着暗红血渍。
承天殿内,龙涎香混着雨腥气扑面而来。杜望安行至丹墀下,见柳贵妃斜倚在鲛绡帐中,鬓边凤钗流苏垂落肩头,像条吐信的蛇。她指尖把玩着半枚铜鱼符,正是杜望安从火场拾得的那枚。
“杜公子可知,这鱼符在吐蕃语中唤作‘魂锁’?”柳贵妃忽然轻笑,鱼符在烛火下折射出诡谲青光,“吐蕃使团献来的汗血宝马,马蹄铁上都有这纹样。”
杜望安后颈骤寒。他想起三日前校场比试,那匹本该射中眉心的“汗血马”突然暴起,若非李白暗中射偏他箭矢……
“微臣求娶绿芜姑娘。”杜望安突然叩首,额头重重撞在青砖上。大殿霎时死寂,唯有檐角铁马在风雨中叮当乱响。他怀中玉蝉硌着心口,想起父亲昨夜醉后吟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那本是写杨贵妃的诗,此刻却像谶语。
柳贵妃手中鱼符“咔嗒”一声裂成两半,露出中空暗格。杜望安瞳孔骤缩——暗格里嵌着半片染血金锁,与绿芜腰间那枚严丝合缝。
“好个情深义重。”柳贵妃将鱼符残片掷向杜望安,金锁在半空划出猩红弧线,“可惜你父亲在陇右道的屯田策,正巧挡了柳尚书贩马的财路。”
杜望安猛然抬头,正对上柳贵妃身后屏风后转出的身影。公主李阳身着大红嫁衣,头戴九鸾冠,金步摇在雨声中发出细碎呜咽。她手中捧着父亲那卷《谏迎佛骨表》,墨迹在潮湿中洇成黑云,将“佛骨”二字吞得模糊不清。
“杜公子可知,这谏书第三页缺了什么?”李阳指尖抚过残卷,突然将整卷诗稿掷进香炉。火舌窜起的瞬间,杜望安听见绿芜在殿外发出极轻的抽气声,像被掐住脖颈的鹤。
香炉中残卷灰烬被雨风卷起,扑在杜望安脸上,呛得他眼眶泛红。他望着李阳手中那卷被火舌舔舐过的《谏迎佛骨表》,父亲笔迹在潮湿中洇成团团黑云,将“柳氏贩马”几个字吞得模糊不清,而奏折边缘那片枯黄梅叶,却如针般刺进他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