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梁瀛看向身侧，基兰紧皱着眉，看着跪在床脚的雌虫，他的军装外套已经脱下，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衫，背部是触目惊心的鞭痕，深可见骨，手脚上都是踹打的青紫痕迹。
暴虐的雄虫见到这只伤害自己的贱雌竟敢回到自己面前，一点也没留手，他的金发凌乱，黑瞳里写满了刻骨的厌弃和仇恨，辅助反馈的仪器深入他的大脑，连通旁边的屏幕，唯一不同的是，这次通过屏幕传递的话可以通过机械虫的声音外扩。
雅纳斯手里拿着轻便的光鞭，就要冲着已经痛得跪伏在地的雌虫重重挥下。
基兰上前一步抓住了鞭子。
雅纳斯看到基兰，眼里怒意更甚。他似乎以为是洛德和基兰里应外合一同来戏弄他。见手里的鞭子挥不动，他抱住自己的头：“你们这些该死的贱雌，给我滚出费列克斯府！”
他的脸色看上去比上次奄奄一息的时候健康了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挥动鞭子的一下，要带着他前胸沉闷地起伏，大口喘气。
洛德没有料到基兰会来这里，惊慌地站了起来，红发的元帅冷冷地瞥了一眼他的下属：“将你调回主星，是让你向雄虫下跪来了？”
“哈哈，还是私下来的？”雅纳斯似乎觉得荒唐，“我只要动动手指，这里的护卫虫就能把你撕成碎片。”他不敢对着基兰，倒对着洛德说道，伸脚想踩上地上跪着的虫的头，要将他的尊严碾碎入谷底，“贱雌，你怎么这么贱啊？”
大概是听不下去，基兰反手将雄虫掀翻到床上，雅纳斯咳嗽了两声，洛德猛然起身：“雄主！”
他顿住了，因为雅纳斯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把光剑，直直抵住了他的喉咙，速度太快了，连基兰也来不及反应。
雅纳斯喘着气，死死瞪着洛德，洛德隐忍的表情终于出现裂痕，他颤抖着嘴唇，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雄主，曾经他以为的温馨和幸福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千言万语也不过化为一句恳求：“雄主，是我的错，您罚我，不要离婚……”
不要彻底斩断这一丝最后的关联。
雅纳斯眼睛被气得通红，他抵着洛德脖颈的剑都在颤抖。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更好地折磨面前雌虫的方式，冷冷地笑了一声：“收到匹配信息的时候，我恶心得要吐了。”
光剑抵在喉咙上的时候洛德尚且冷静，听到这句话后，面色却突然惨白下来。
“费列克斯侯爵府唯一的雄虫要娶一只平民出生的低贱雌虫，这足以让我在我的朋友面前颜面扫地。”
“雄主，别说了……”似乎猜到了这只顽劣的雄虫想要说什么，洛德卑微地，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开口。
但没有虫会理会一只平民军雌的哀求。
雅纳斯即使不用光剑，也能让洛德浑身疼痛，心如刀割：“我就想，这只平民雌虫是不是和其他给点好处就摇尾巴的贱雌一样，所以装成那些平民话本里的温柔的雄虫，想试一试。”
他放下光剑，转而用手拍了拍洛德的脸：“洛德，我最后悔的事就是见到你，我的嗓子毁了，你的翅翼被我打残了，我们扯平了。”
雌虫的翅翼是最柔软，也是修复能力最弱的部分，更何况熊蜂的翅翼偏小，本就是战场短板，现在雅纳斯这一顿鞭打，相当于打废了洛德继续上升的可能。
基兰额角青筋骤现，才发现血顺着洛德的脊背往下滴，这只雌虫为了不让他发现而怪罪雄主，竟然是察觉到他们到来时就生生将半残的翅翼收回了。
他刚上前一步，洛德就拦在了他面前：“元帅，是我先做错的。”
基兰喉头发干，错在了哪里，错在了不该应激伤到雅纳斯，错在不该反抗？
洛德是一只很会忍的雌虫，否则他坐不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来。他不像基兰，有安德森上将在前面引路，他只是万千平民雌虫中的一个，一步步升着自己的等级，本来到A已经是命运眷顾，但在一次被卷入虫洞边缘后，他的精神海被撕成碎片又重塑，等级才升到了S。
虫神给他的好运不多，他觉得任何礼物都要付出代价，比如说经历大脑被生生碾碎的代价升到S，而又必须忍受雅纳斯突然转变的性格来获得他的爱。
洛德是一个中规中矩，一板一眼的虫，因为跟随规则是无法改变规则的平民雌虫适应这个世界的最好方式。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底线。
他在雄虫面前站了起来，留着黑色寸头，深黄眼睛，长相平凡的雌虫低下头来用袖子擦了擦溢出来的眼泪，在站到基兰面前后，他又变回了那个值得信赖的副官。
“长官，未通报离队，甘愿受罚，请指示！”
“回去负重跑，绕星野环场三圈。”基兰半点没心疼他身上的伤，将最大的训练场托付给了这位副官，随后犹豫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补充道，“在此之前先去前线指挥所诊治。”
翅翼能挽回一点是一点，即便不能再上星际战场，也能留在地面战场上发挥作用。
总归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虫。
洛德最后回头看了雅纳斯一眼，似乎要牢牢将这只雄虫的身影记在心里，他一贯木讷，此时也没有表情，让虫分不清他是在不舍，还是在记待办复仇事项。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只是轻哼了一声，一眼也未施舍给那只一步三回头的军雌，舒舒服服地躺回了床上。雅纳斯还穿着睡袍，宽大的衣服遮住了全身，独独发青的嘴唇能看出来几分病重。
“既然贱雌走了，那算你们功德一件，现在走，我当没发生过。”雅纳斯估计以为他们是来找洛德的，扔下这句话就闭眼了，梁瀛看了看基兰，让他先将失魂落魄的洛德送走，自己上前一步：”雅纳斯，我想和你谈谈。”
上次还笑着拉他手的虫却冷声道：“抱歉，陛下，我和您没有很熟吧。”
如果说上次在虫皇面前，他还保留着侯爵雄子的几分礼节和体面，在病情加重到如今时，雅纳斯似乎彻底放弃了无谓的社交，发现自己挥个鞭子都大喘气的时候，这只雄虫干脆彻底躺平了。
梁瀛打算问那天看到的异象是怎么回事，再进一步问起当年阿特拉斯和莱肯：“上次我在贝基那里看到……”
“陛下，我不喜欢贝基。”雅纳斯皱了皱眉，忽然态度一转，抓着他的手。
站在门边等候的基兰迅速迫近，却被梁瀛伸手拦下，他纵由雅纳斯握住他的手，再次冒出了熟悉的光点，梁瀛转向基兰：“你看见了吗？”
基兰眼神警惕但迷茫：“陛下，他弄疼您了吗？”
看来是没有看见，梁瀛看着雅纳斯，但这只雄虫只是虚弱一下，手上的光不像上次一样缓缓流淌消失在雅纳斯手里，而是盘绕着他们的手腕转圈。
“陛下，连这样也不行了。”雅纳斯忽然笑了，他的声音奇妙地有一些空滞感，仿佛发声的地方被挖空了，从喉口嘶嘶漏气，“我呀，最讨厌别的虫怜悯我了，所以陛下您不用这副表情。”
梁瀛愣了愣，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皱着眉，流露出了些许不忍。
不忍？对着这只癫狂的雄虫？
“不愧是我们雄虫的皇呢，连这样的我也能得到垂怜。”雅纳斯继续说着他听不懂的话，“陛下如果很疑惑的话，去问问贝基吧。”
梁瀛看着这只一直抬头看他的雄虫，即便这个姿势很艰难，他也坚持朝他看来，神情里带着不自觉的依恋。
“我认识你么？”梁瀛终于开口问。
雅纳斯愣了愣，缓缓松开了他的手，莱维斯不会说谎，但如果认识的话，雅纳斯定然能看出来他失忆了，亦或者知道这个壳子换了个灵魂，但是这段时间，他什么也没有做，也什么都没有说。
“我只是个侯爵雄子呢，陛下。”到了最后，雅纳斯也只是嘲讽地笑了一下，“很小的时候或许见过，我也记不清了。”
梁瀛不置可否。
这只雄虫在五官狰狞时有种邪气的鬼魅感，但在安静下来时，又如同一朵在清风中微微晃动的郁金香。
郁金香，在雄虫信息素百科中，这种香气的信息素华贵而稀缺，又被称为“沉默的贵族”，又或者另一层隐喻——“未被爱抚过的小孩”。
用来形容这种香气的纯澈和孤独。
或许这是这个不可一世的贵族濒临落幕的骄傲。
这一趟不能说没有收获，因为基兰复刻了雅纳斯的瞳纹，这样也算间接获得了第四军指挥长特里斯坦·费列克斯的瞳纹，以便于出入那个对外界严格限制的高狄卡斯帕贵族医院。
“既然送回了费列克斯侯爵府，那应该做过深度诊疗了。”梁瀛问基兰，“那有说雅纳斯是因为什么这么虚弱吗？”
是什么让一个贵族雄子不明不白地死了，此后就销声匿迹了呢？
基兰犹豫地思考了一阵，将梁瀛圈在怀中，抵着他的肩膀安慰性地蹭了蹭：“侯爵没对外公布，但之前我们搜第四军情报的时候误搜来了。他的病并不复杂，是有医治的可能的。”
梁瀛有了一种糟糕的预感，皱眉确认了一遍：“所以是什么病？”
“信息素衰退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