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虚脱感如同沉重的泥沼,将陈墨彻底淹没。他瘫靠在冰冷粗糙的土墙上,头颅无力地后仰,意识在胃部的剧烈绞痛、身体的极度疲惫和那终于卸下“任务”的短暂松懈中,一点点沉沦、模糊。
桌上,那豆大一点、油尽灯枯的烛火,依旧在顽强地摇曳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笼罩着那张写满了扭曲字迹的纸页——狰狞的墨痕如同伤疤贯穿其上,“山神”、“活祀”、“新妇”、“安宁”等字眼在暗紫色的墨迹中幽幽泛着冷光。旁边,那支沾满粘稠墨汁的秃笔,笔尖朝下,一滴浓稠的墨汁正缓缓凝聚,欲滴未滴。
陈墨的视线早已无法聚焦,眼皮沉重得如同挂了铅块。他只想睡去,沉入无梦的黑暗,暂时逃离这具残躯的痛苦和这令人窒息的世界。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抬起冰冷僵硬的手指,凑近那微弱的火苗。
指尖传来灼热的刺痛。他猛地一吹!
“噗——”
微弱的火苗剧烈地挣扎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
黑暗,纯粹的、浓稠的、令人心悸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桌上扭曲的墨迹,狰狞的划痕,滴落的墨滴,连同这间破败的土屋,窗外的风雨,远处悲泣的幽灵……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被这无边无际的黑暗抹去。
陈墨的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彻底坠入了无底的深渊。沉重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微弱,身体的痛苦在深沉的昏睡中暂时蛰伏。整个陈家村,似乎也随着这最后一盏油灯的熄灭,彻底沉入了死寂的梦乡。
窗外的风雨,不知何时,竟然诡异地停了。
那肆虐了整夜、如同万千厉鬼尖啸的狂风,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狂暴砸落的雨点,也仿佛被瞬间冻结,再无半点声息。
绝对的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沉地笼罩了整个陈家村。没有风声,没有雨声,没有虫鸣,没有犬吠,甚至连屋顶茅草上残留的雨水滴落泥地的“滴答”声,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时间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空间被剥离了所有的声息。整个村子,连同它周围的群山旷野,都变成了一座巨大、黑暗、无声的坟墓。
每一间低矮的土屋,每一扇紧闭的门窗,都像死去的蚌壳,紧紧闭合着,透不出一丝活气。村民们深陷在各自或疲惫、或麻木、或惊惶的睡梦中,毫无知觉。
陈墨蜷缩在冰冷的土炕角落,深陷在无梦的昏沉里,对外界这诡异的死寂浑然不觉。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巨大消耗,让他睡得如同死去一般。
然而——
就在这极致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达到顶点的刹那!
一种无法形容、无法抗拒的“东西”,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它不是声音!不是光!不是风!
它是一种……纯粹而恐怖的……意志冲击!
如同宇宙深处一颗死寂星辰的骤然爆发!如同亿万根冰冷的、无形的钢针,在同一瞬间,狠狠地、蛮横地刺入了陈家村范围内每一个生灵的颅骨深处!
嗡——!!!
无法用耳朵捕捉,却直接在灵魂深处炸开的、巨大到足以撕裂意识的嗡鸣!
如同实质的、毁灭性的冲击波!
瞬间席卷!无远弗届!覆盖了村子的每一寸土地,穿透了每一堵土墙,无视了每一扇门窗!
沉睡中的陈墨,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头颅!
“呃啊——!!!”
一声短促、凄厉、完全不受控制的惨叫,猛地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无法理解的惊骇!
他整个人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在冰冷的土炕上猛地弹跳起来!身体弓曲成虾米状,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颅!剧烈的、如同脑髓被疯狂搅拌的剧痛,瞬间撕裂了他所有的昏沉!眼前不是黑,而是无数疯狂旋转、炸裂的惨白光芒!耳朵里充斥着那足以碾碎灵魂的恐怖嗡鸣!胃里的灼烧和绞痛在这灭顶般的痛苦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不仅仅是陈墨!
“啊——!”
“娘!我的头!”
“什么鬼东西?!”
“救命啊——!”
凄厉的惨叫、惊恐的哭嚎、野兽般的嘶吼……瞬间从陈家村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间土屋里爆发出来!如同沉寂的火山在瞬间同时喷发!整个村子,在这无形的、恐怖的嗡鸣冲击下,如同被投入滚水的蚁穴,彻底炸开了锅!
无数村民被这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和惊骇强行从睡梦中拽醒!他们像陈墨一样,抱着头颅在床上翻滚、惨叫、蜷缩!孩子尖锐的啼哭被嗡鸣和剧痛扼杀在喉咙里,只剩下无声的抽搐;壮年汉子发出野兽般的痛苦嘶吼,用头疯狂撞击着土墙;老人则直接瘫软在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鸡飞狗跳!狗在窝里发出濒死般的呜咽和狂吠,拼命抓挠着地面;猪圈里的猪疯狂地冲撞着栅栏,发出惊恐的嚎叫!整个村子,人与牲畜,都在这一刻,被这无形的、恐怖的意志冲击,拖入了极致的痛苦与混乱的深渊!
陈墨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体因剧痛而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那恐怖的嗡鸣如同亿万只冰冷的毒蜂在他颅内疯狂嗡鸣、穿刺!意识在剧痛的撕扯下如同狂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和痛苦中,一段冰冷、蛮横、不容置疑的“知识”,如同烧红的烙铁,伴随着那毁灭性的嗡鸣,被狠狠地、强行地烙印进他——以及陈家村每一个村民——灵魂的最深处!
【陈家村古规:每二十载,需择一贞洁处子,献予云雾山神为妇,以安山灵,护佑全族。违者,山神怒,村毁人亡!】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每一个含义都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铁律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亘古存在、刻入血脉的法则!
嗡鸣声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但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冰冷铁律,却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钉在那里!
剧痛稍缓,陈墨瘫在冰冷的土炕上,如同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止不住地剧烈颤抖。他惊恐地睁大眼睛,瞳孔在黑暗中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
刚才……那是什么?
脑子里……那冰冷的“规矩”……是什么?!
窗外,死寂的村庄已被彻底打破。惊恐的哭嚎、痛苦的呻吟、疯狂的嘶吼、牲畜的狂吠……如同地狱的奏鸣曲,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凄厉地回荡在陈家村的上空。
而陈墨,在最初的剧痛和惊骇稍稍平复后,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彻骨、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猛地攫住了他!
他颤抖着,一点一点地,极其僵硬地转动脖颈。
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死死地钉向了那张黑暗中的破木桌。
桌面上,那张刚刚被他写下“二十载一循,献贞洁处子为山神新妇,可保一方安宁……”的纸页,在窗外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惨淡的晨光熹微中,静静地躺在那里。
暗紫色的墨迹,幽幽地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