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窑里死寂得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嗡鸣和心脏沉重撞击胸腔的回响。外头乱葬岗的风呜咽着穿过荒草和残碑,带来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寒意,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陈墨蜷缩在冰冷的角落,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寒意如同无数细针扎刺着骨髓。饥饿和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他的意识向下沉沦。
但他不能睡。
在这片亡者环绕之地,在命元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绝境,恐惧和虚弱是催命的符咒。他需要力量,需要理解这将他拖入深渊、却又在激流中给了他一丝生机的《灵异诡谈录》。
“不能再稀里糊涂了……”他对自己说,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陈家村的惨剧,激流中的书写,乱葬岗的阴寒,还有那冰冷的【命元:壹年又玖月】,像沉重的锁链缠绕着他,逼迫他必须去面对这本诡书的真相。
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浓重土腥和腐朽气息的空气呛得他一阵咳嗽。强压下身体的抗议和灵魂深处的颤栗,他再次将手伸入怀中,握住了那本冰冷的册子。
触感依旧,非皮非纸,坚硬而恒定地散发着寒意,如同握住了一块千年玄冰。这一次,他没有立刻拿出来,而是闭上眼睛,努力集中自己因恐惧和疲惫而有些涣散的意念。
“灵异诡谈录……”
他在心中默念,一遍,两遍……
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默念声在意识中回荡开去。下一瞬——
嗡!
一声远比在激流中那次更清晰、更冰冷的书页翻动声,仿佛直接在颅腔深处、在灵魂本源处响起!那声音宏大、漠然,带着一种俯瞰万物、视生死如尘埃的古老意志。
陈墨猛地睁开眼!
他手中的残破古册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本……难以形容的“书”。
它悬浮在他摊开的掌心上方寸许,大小未变,但形态已彻底扭曲。
封面不再是粗糙的皮纸,而是变成了一片光滑如镜的漆黑!深邃得仿佛能吸走所有的光,目光落在上面,竟有种微微眩晕、灵魂要被拉扯进去的错觉。在这片纯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之上,五个扭曲的大字如同用尚未凝固的、粘稠的鲜血书写而成,悬浮凸起,散发出幽幽的、不祥的血光:
灵异诡谈录
那血字仿佛还在极其缓慢地蠕动、滴淌,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和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厌恶感。
陈墨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他死死咬住下唇,用痛感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克服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漩涡。他知道,此刻看到的,才是这本诡书的真实形态!
他颤抖着,用意念驱使着“目光”投向那漆黑的镜面封面。仿佛接收到指令,封面无声地、平滑地向后“翻开”。
没有实体书页翻转的触感和声音,更像是揭开了一层无形的帷幕。内里,同样是深邃无垠的黑暗背景,如同宇宙的深渊。然而,在这片黑暗之上,有字迹浮现。
不再是普通的墨迹,而是……血!
粘稠、暗红、仿佛还在微微搏动的血字,如同烙印般悬浮在黑暗的“纸面”上,散发出冰冷而邪异的气息。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无尽的怨念和死亡的重量,仅仅是“看”着,就让他感到灵魂被刺痛。
他的意念不由自主地“搜寻”着,带着强烈的恐惧和一丝病态的探究欲,目标明确——那场由他亲手点燃,将他推入地狱的源头。
“山神……山神子嗣……”
意念凝聚的瞬间,黑暗背景上的血字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骤然波动、重组!
新的内容浮现,占据了整个“视野”。
造物:山神子嗣(未命名)
这一行字比其他字更大,颜色更深,如同凝固的紫黑色血痂,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邪气。在其下方,分列出数行稍小的血字:
规则:
直视其目者,自毁双目。
这条规则的血字异常凸出,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尖锐的刻刀在血肉上划出,边缘甚至散发着丝丝缕缕、极其微弱的黑气,仿佛规则本身蕴含的诅咒力量在具象化。陈墨的眼前瞬间闪过张婆子捂脸踉跄、陈老拐狂笑抠目的恐怖画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状态:活跃(离巢)
“活跃(离巢)”几个字的颜色是流动的、如同灰雾般的色泽,在暗红的血字背景上缓缓流淌,给人一种动态的、不安定的感觉,仿佛那怪物正在山野间移动、潜藏。
关联死亡名单(已收割命元):
下面紧接着浮现出一列名字,每一个名字都像是用新鲜的、尚未凝固的血液写成,还在向下缓缓流淌着血痕:
张婆子(余寿:叁年柒月)
陈老拐(余寿:拾年壹月)
赵木匠(余寿:贰拾贰年)
赵王氏(余寿:贰拾壹年陆月)
王莽(送亲队成员)(余寿:拾捌年)
李三(送亲队成员)(余寿:拾柒年)
陈阿狗(村民)(余寿:拾伍年)
……(名单持续向下滚动,足有十余人)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冰冷地标注着被收割的剩余寿命!看着这些名字,尤其是赵木匠夫妇和王莽等人,陈墨仿佛又看到了陈家村祠堂前的混乱、送亲队伍的沉默、以及赵家废墟上的灰白怨丝……这些人的死状、他们的绝望、他们的生命……都化作了冰冷的数字,最终汇入了……他的命元?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和巨大的罪恶感再次狠狠攫住了他,几乎让他窒息。但同时,一种更加冰冷、更加残酷的现实感也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意识里——这就是《诡谈录》的本质!书写即创造恐怖,恐怖即收割生命,生命即化为他存续和变强的燃料!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视野边缘,那里,一行更小、但同样刺目的血字如同冰冷的标签,始终悬浮:
【命元:壹年又玖月】
这剩余的时间,与名单上那些庞大的数字(张婆子的三年,陈老拐的十年,赵木匠的二十二年……)形成了最残酷、最直接的对比。每一个名字,都曾代表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拥有比他此刻多得多的未来。而现在,他们的未来被剥夺、被量化、被储存……成了他陈墨苟延残喘的资本!
“原来……是这样……”陈墨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恐惧依旧浓烈,像冰水浸透全身。但在这恐惧的冰层之下,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开始涌动。
那是对力量本质的初步认知。冰冷、残酷、以生命为薪柴。
那是对自身处境的彻底明晰。他已深陷其中,无法回头。
那是一种……病态的掌控感。尽管代价高昂,尽管充满罪恶,但这本诡书,真的将一部分世界的“规则”,以一种最邪恶的方式,呈现在了他面前,并允许他……有限地触碰!
他颤抖着,用意念尝试着“翻阅”其他可能存在的“页面”。然而,除了“山神子嗣”这一页异常清晰外,其他的部分仿佛被浓重的灰雾笼罩,意念触碰上去,只感觉到一片冰冷的阻塞和若有若无的低语,无法窥探分毫。似乎以他目前的状态或权限,只能查看与他直接相关、已激活的“造物”信息。
陈墨缓缓收回了意念。
悬浮在掌心的漆黑镜面、血色封皮的《灵异诡谈录》无声地淡化、消失,重新化为那本残破古册的形态,落回他冰冷的掌心。
废窑里恢复了昏暗,只有乱葬岗的风声依旧呜咽。
陈墨紧紧握着那本册子,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靠在冰冷的窑壁上,大口喘息,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消耗让他几近虚脱。
但那双在昏暗中睁开的眼睛,却与之前不同了。
恐惧依然存在,如同背景的底色。但在这底色之上,多了一种冰冷的审视,一种对残酷规则的初步理解,以及一种……被血腥现实逼迫出来的、带着绝望气息的探究欲。
他窥见了诡录的一角真相,代价是灵魂被染上更深的墨色。这真相如同剧毒,却也像一剂强效的清醒剂,让他明白,在这亡者环伺的荒滩,在这命悬一线的绝境,逃避和恐惧只会加速死亡。唯一可能的生路,或许就隐藏在这本带来无尽灾厄的诡书之中。
如何利用它?如何支付得起那高昂的命元代价?如何在掌控力量的同时,不被那冰冷的意志和滔天的罪孽彻底吞噬?
这些问题如同毒蛇,盘踞在他心头。废窑的阴影里,他紧握着冰冷的诡书,如同握着一把双刃的魔刃,剑锋对准了未知的命运,也隐隐对准了自己残存的灵魂。诡录初窥真,而真相,往往比纯粹的恐怖更加令人心胆俱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