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窑里的死寂仿佛凝固了时间。陈墨靠在冰冷的窑壁上,手中紧握着那本在真实与虚幻间变换的诡书,心脏仍在为刚才窥见的血腥真相而狂跳不止。那些悬浮在黑暗背景上的血字名字,每一个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意识深处。
张婆子、陈老拐、赵木匠、赵王氏……王莽、李三……
这些名字不再是模糊的记忆符号,而是伴随着《诡谈录》冰冷的呈现,变得无比具体、沉重。他仿佛又看见了张婆子捂着脸踉跄而出,指缝渗血的画面;听见了陈老拐那癫狂的、挖目后的狂笑声在祠堂前回荡;闻到了赵家废墟上那股混杂着血腥与甜腻花香的诡异气息……这些画面,这些声音,这些气味,无比清晰地在他脑海中闪回、重叠,带着死亡特有的冰冷和绝望。
巨大的罪恶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欲冲击着喉头。是他!就是他随手写下的那几行字,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释放出了山神子嗣这个怪物,将这些人一个个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们的生命,他们的未来,都被那无形的诅咒残忍地剥夺、碾碎!
“呕……”陈墨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酸水灼烧着食道。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紧握诡书的手背上,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凉意。
在这铺天盖地的罪恶感中,一个名字如同滴落在滚油里的水珠,在他的意识里异常刺目地跳动起来——张婆子。
那个被族长强令去探查阿芸的接生婆。那个仅仅是因为本能地、短暂地瞥见了襁褓中不该看的东西,就亲手剜出了自己双眼的可怜妇人。她的恐惧,她的绝望,她临死前的痛苦挣扎……此刻都无比清晰地涌上陈墨的心头。
几乎是鬼使神差地,在强烈的罪恶感驱使下,也许是某种病态的确认欲,陈墨的意念不由自主地、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抗拒,却最终坚定地,集中在了《诡谈录》黑暗页面上,那行流淌着新鲜血痕的名字上——
张婆子
就在意念触碰的刹那!
嗡!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更加冰冷的信息流,如同高压电流般,毫无阻碍地、蛮横地直接灌入他的脑海!不再是模糊的感知,而是清晰无比的冰冷宣告:
【张婆子,余寿尽夺!】
【命元:叁年柒月】
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他的意识核心!“余寿尽夺”四个字,带着赤裸裸的掠夺和终结的意味,宣告着一个生命所有剩余可能性的彻底湮灭。而“命元:叁年柒月”,则是这掠夺成果冰冷无情的量化!
这信息带来的冲击,远超过之前名单的简单罗列。它直接将“死亡”与“收获”以一种最残酷、最直接的方式捆绑在一起,呈现在陈墨面前!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
就在这冰冷信息流强行灌入的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感觉”,毫无征兆地从他紧握《诡谈录》的右手掌心传来!
那不是视觉,不是听觉,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身的……触感!
一股细微的、带着奇异暖意的“流质”,仿佛凭空产生,正极其缓慢地、却无比坚定地从那冰冷书页的接触点,渗透进他的皮肤,沿着手臂的经络,丝丝缕缕地向上蔓延!它微弱得如同冬日里呵出的一口暖气,却又真实得无法忽视。
这股暖流所过之处,一种难以形容的“充盈感”悄然滋生。并非体力恢复的强壮,也非饱腹的满足,而是一种更本质的、更深层的……生命力的补充?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突然渗入了一缕细微却甘甜的清泉。它驱散了少许彻骨的寒意,抚平了一丝灵魂深处的疲惫,甚至……让那如同悬顶之剑的【命元:壹年又玖月】带来的死亡迫近感,都似乎……松动了一丝?
陈墨浑身剧震!
他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的右手和那本漆黑的诡书。瞳孔因极致的震惊和无法理解的生理体验而急剧收缩!
他感觉到了!
他真的感觉到了!
那传说中的“命元”!
这不再是冰冷数字的抽象概念,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代价”或“收获”!它是真实的!是能够被他真切感知到的、如同“生命力”本身在流动的“物质”!
这股微弱的暖流,就是被《诡谈录》从张婆子身上剥夺、然后……“储存”起来,此刻正“反哺”给他的……三年零七个月的生命精华!
“呃啊……”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呜咽从陈墨喉咙里挤出。那不是痛苦,而是两种截然相反、却同样猛烈的情绪在他灵魂深处激烈碰撞、撕扯所产生的剧痛!
一边是排山倒海、几乎要将他灵魂碾碎的罪恶感!张婆子临死前的惨状,她那血肉模糊的眼窝,她无声张合着嘴的绝望……这一切都因为这股暖流的涌入而变得无比清晰、无比沉重!他感觉自己像在吮吸一个死者的骨髓,像在分享一个无辜者被残忍掠夺的生命!这是赤裸裸的亵渎!是罪孽!是深渊!
而另一边,则是这股暖流本身带来的……冰冷而强大的掌控感!
他清晰地感知到,这股力量正融入他的身体,成为他的一部分!它在补充他流逝的生命力!它在告诉他,只要拥有足够的“命元”,他就能活下去!甚至……能变得更强!这股力量是如此真实,如此诱人,如同在无尽寒夜中突然点燃的一簇妖异鬼火,散发着致命的温暖和诱惑!
罪恶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浑身颤抖,想要立刻甩开那本邪恶的书册。
掌控感却像藤蔓缠绕心脏,让他下意识地、更加用力地握紧了那冰冷的书脊,仿佛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三年零柒月……是我的了?”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悄然钻入他混乱的思绪。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恐惧的贪婪,扫向视野边缘那行始终悬浮的血字:
【命元:壹年又玖月】
就在他目光触及的瞬间,那行血字仿佛活了过来!
原本凝固的“壹年又玖月”几个字,其边缘如同被投入火焰的冰块,开始剧烈地波动、融化、重组!
刺目的、令人心悸的紫光猛地一闪!
新的数字,带着一种冰冷而确定的权威感,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
【命元:伍年又肆月】
五!年!零!四!个!月!
一股比刚才那股暖流强烈百倍的冲击感,瞬间席卷了陈墨的全身!
不是暖意,而是……一种冰冷的、沉重的、如同实质般增加的“分量感”!仿佛无形的枷锁被延长了长度,悬顶的利剑被推远了几分!死亡的阴影,似乎真的……退后了!
“呼……呼……”陈墨的呼吸变得极其粗重,胸口剧烈起伏。他猛地抬起头,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窑壁上,试图用那坚硬的触感来确认自己是否还清醒。
他摊开自己的右手手掌,掌心因为紧握书册而留下深深的印痕,皮肤苍白。就是这只手,刚刚真切地感受到了“命元”的流入。就是这只手,现在似乎……拥有了比之前多出数倍的生命时限?
巨大的罪恶感并未消失,它像一块沉重的黑石,压在他的心口,让他喘不过气。张婆子空洞流血的眼窝仿佛就在眼前凝视着他。
但同时,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源自生存本能的火焰,却在罪恶感的灰烬中,被那“伍年又肆月”的数字,彻底点燃了!
那是掌控生命长度的实感!是活下去的资本!是在这残酷世界挣扎求存的……力量基石!
“命元……”他盯着自己的手掌,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颤抖。那颤抖,并非全是恐惧,更混杂着一种初次品尝到“力量”滋味的、令人心悸的兴奋与……贪婪。
暖流融入的触感,【伍年又肆月】的冰冷数字,张婆子血淋淋的眼窝……这一切,如同最深刻的烙印,狠狠地烫在了他灵魂的最深处,那名为“良知”的脆弱心渊之上。烙痕狰狞,散发着罪恶的焦糊味与生存的冰冷诱惑。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他真切感受到“命元”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无法回头了。废窑的阴影里,他凝视着自己这只刚刚“收割”了生命的手,仿佛在凝视着通往深渊的钥匙。命元烙心渊,而这深渊,似乎正在向他张开冰冷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