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山林间的湿寒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穿透陈墨早已湿透、破烂不堪的衣衫,刺入骨髓。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泥泞腐叶堆积的林地上,每一步都伴随着左肩石化的沉重拖拽感和右臂骸骨笔管那持续不断的、令人牙酸的啃噬痛楚。每一次啃噬,都像有冰冷的小锉刀在刮擦他的臂骨,带走微量的血肉精华,也加深着那份源自【命元:玖年柒月】的沉甸甸的窒息感。
鬼眼的灰翳早已彻底熄灭。眼前的世界,是纯粹的、被暴雨和浓雾统治的黑暗山林。视野被压缩到极限,只能勉强看清几步之内被雨水冲刷得油亮的树干、虬结的藤蔓和脚下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更远处,是翻涌的、灰白色的浓雾,如同活物般在林木间流动,吞噬着一切轮廓和声音。
寂静。
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绝对的寂静。
没有虫鸣,没有鸟叫,甚至连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被这沉重到极致的雨幕和浓雾彻底消音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狂跳、雨水砸在树叶和泥地上的哗啦声,以及……右臂骸骨笔尖那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咔嚓…咔嚓…”啃噬声。这声音在死寂的环境里被无限放大,如同丧钟在耳边敲响,每一次都提醒着他生命的流逝。
这寂静本身,就是最大的恐怖。它像一层粘稠的膜,包裹着这片被暴雨笼罩的山林,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生机。陈墨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依靠着原始的求生本能和残存的理智,在湿滑崎岖的山坡上艰难地向上攀爬。他必须找到一个相对干燥、能暂时避雨和观察的高地,否则不等精怪野兽来袭,这持续失温和透支的体力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他尽量选择粗壮古树的背风面行走,避开那些被雨水泡得松软的腐殖质和纠缠不清的藤蔓。手指死死抠住裸露的树根或凸起的岩石,冰冷的触感让昏沉的头脑勉强保持一丝清醒。左臂的石化部分如同沉重的枷锁,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剧痛,让他攀爬的动作显得格外笨拙和危险。怀中的《灵异诡谈录》和那块刻着“镇”字的残砖紧贴着胸膛,冰冷的硬物感是此刻唯一能带来些许“实在感”的东西。
就在他挣扎着爬上一处相对平缓、林木稍显稀疏的山脊时,一股极其微弱、却瞬间让他浑身汗毛倒竖的气味,混杂在浓重的泥土腥气和草木腐败味中,钻入了他的鼻腔!
甜腥气!
不是葬眼山岳那种带着浓烈腐尸底味的甜腻花香,而是一种更纯粹、更尖锐、如同新鲜血液混合了某种发酵过度的、带有金属锈蚀感的蜜糖气息!这气味极其微弱,被暴雨冲刷得几乎难以捕捉,但它出现的刹那,陈墨的胃部猛地一阵抽搐,强烈的恶心感和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停下脚步,身体紧贴在一棵巨大的、树皮皲裂如鳞片的老松树干后,屏住呼吸,浑浊的雨水顺着他的下巴不断滴落。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恢复肉眼的凡胎,在昏暗的光线和浓密的雨幕中,仔细搜寻气味的来源。
视线艰难地在湿漉漉的林地间扫过。腐烂的落叶、湿滑的苔藓、盘曲的树根……忽然,他的目光在几块半埋在腐叶和泥水中的、颜色异常惨白的物体上凝固了!
那不是石头!
陈墨的心脏骤然缩紧。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匍匐着向前挪动了几步,靠近那堆惨白之物。
看清的瞬间,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是骸骨!
一堆散乱、巨大、被啃噬得干干净净的动物骸骨!从骨骼的粗壮程度和形状判断,这至少是一头成年的野猪,甚至可能是一头鹿!但此刻,这些原本应该强健的骨骼,只剩下一些破碎的、边缘参差不齐的残片,七零八落地散落在泥水里,被浑浊的雨水冲刷着。
吸引陈墨注意力的,是那些骨骼断裂的茬口。那不是被猛兽利齿咬断的痕迹——猛兽的啃咬通常会留下相对规则的齿痕或压碎性骨折。而眼前这些断口,呈现出一种极其怪异的形态:边缘像是被某种极其粘稠、具有强烈腐蚀性的液体浸泡过,呈现出一种被“融化”后又“冻结”的扭曲感,布满了细密的蜂窝状孔洞。骨头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暗绿色的、类似霉菌又似干涸粘液的物质,正是那股微弱而尖锐的甜腥气的主要来源!
更诡异的是,一些较大的骨片上,残留着清晰的、仿佛被无数细小吸盘同时吸附啃噬后留下的密集凹坑!这些凹坑极其细小,密密麻麻,如同被某种集群性的微型生物在瞬间吸干了骨髓!
这不是任何一种陈墨所知的猛兽能做到的!甚至……不像他《诡谈录》中目前记载的任何一种已知灵异的手段!山神子嗣的规则是“直视其目者自毁双目”,葬眼邪神带来的是“畸骨雾瘴”和“肋骨内弯”的污染。而眼前这堆被啃噬殆尽的骸骨,透出的是一种更原始、更贪婪、更专注于肉体吞噬的恐怖!
这山林里,还藏着别的“东西”!一种未知的、极度危险的、似乎以吸食骨髓和血肉为乐的恐怖存在!而且看这骸骨被雨水冲刷的程度,那东西离开的时间,恐怕并不太久!
陈墨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右臂的骸骨笔管,那冰冷的触感和持续不断的啃噬痛楚,此刻竟诡异地带来了一丝病态的“亲切感”——至少,这痛苦是已知的,是“属于”他的。
他猛地抬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被浓雾笼罩的密林。每一棵在雨雾中扭曲的树干,都像是一尊沉默的鬼影;每一丛随风摇曳的灌木,都仿佛潜藏着择人而噬的凶物。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潮湿的空气中,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
不能停留!
这里绝不是安全的避风港!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堆触目惊心的骸骨上移开,压下翻腾的胃液和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他必须继续向上,找到更高、更开阔的地方!至少……要找到一个能暂时遮蔽风雨、让他有喘息之机思考对策的岩穴或树洞!
他不再犹豫,强忍着左臂的剧痛和全身的冰冷疲惫,手脚并用地朝着山脊上方更陡峭、林木更加稀疏、视野相对开阔的区域攀爬。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尽量避开松软的泥土和可能隐藏着未知危险的茂密草丛。他的耳朵极力捕捉着风雨声之外的任何一丝异响,眼睛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前方每一寸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
右臂骸骨笔尖的啃噬声,伴随着他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的狂跳,在这片被甜腥死亡气息笼罩的、死寂的暴雨山林中,交织成一首绝望而诡谲的生存乐章。怀中的《诡谈录》冰冷依旧,那堆未知精怪留下的骸骨,如同一个无声的警告,昭示着这片看似暂时摆脱了葬眼山岳和王朝视线的荒僻之地,其本身的凶险,或许丝毫不亚于他逃离的任何一处绝地。林深之处,诡踪已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