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早已将陈墨浇透,却浇不灭左肩伤口那蚀骨的灼痛与阴寒。绿血混着石臂粉末的脓液,如同活物般在撕裂的皮肉下蠕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神经,带来阵阵眩晕。他像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背靠着湿滑冰冷的巨大山岩,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腻花香。
眼前,是他用自身精血、命元为引,以骸骨笔为媒介,强行从《灵异诡谈录》深处“书写”召唤出的扭曲造物——污血书符唤出的三头“血伥”,正与那两头被瘴气侵染、狂暴嗜杀的山精进行着最后的、惨烈到令人窒息的搏杀。
血伥没有实体,更像是凝聚了无数枉死怨念的猩红浓雾,勉强勾勒出人形轮廓,肢体扭曲变形,发出无声的尖啸。它们的“攻击”就是扑上去,用那污秽的血雾侵蚀、包裹山精。每一次接触,山精那覆盖着苔藓和岩石般硬皮的庞大身躯上,便腾起一股焦黑的烟雾,伴随着血肉被腐蚀的“嗤嗤”声和山精痛苦狂怒的咆哮。
然而,山精毕竟是地脉浊气与山石草木精魄所化,力大无穷,凶悍无匹。它们挥动如巨锤般的石拳,每一次砸落,都让地面震颤,溅起大片的泥浆和碎石。猩红的血雾被狂暴的力量撕扯、打散,血伥的形态变得愈发稀薄、不稳定。一头山精被两个血伥缠住,污血疯狂侵蚀着它的头颅和胸膛,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哀嚎,巨爪疯狂地撕扯着身上的血雾,竟硬生生将其中一个血伥的核心怨念撕碎!那血伥发出一阵无声的剧烈波动,猩红雾气猛地溃散,化作点点污血,渗入泥泞的大地,彻底消失。
代价是沉重的。撕碎血伥的山精,半边头颅和胸膛已被腐蚀得坑坑洼洼,露出青黑色的骨头和蠕动的、沾满绿血的筋肉,动作明显迟缓僵硬。另一头山精则被剩下的血伥死死缠住四肢,污血正沿着它的关节缝隙拼命钻入。
“吼——!!!”
最后那头被缠住的山精发出濒死的、充满不甘的狂吼。它猛地张开巨口,并非咬向血伥,而是狠狠一口咬在了自己那条被污血严重侵蚀、几乎失去知觉的前肢上!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它竟硬生生将自己那条巨大的前肢齐根咬断!
断肢带着喷溅的、混合着绿血和污血的腥臭液体飞落。山精庞大的身躯因为剧痛和失衡猛地一晃,但它也借此摆脱了血伥最致命的缠绕。仅剩的独眼爆发出最后疯狂的红光,它仅存的前肢狠狠拍向地面!
轰隆!
地面剧烈摇晃,一道巨大的裂缝以它为中心猛然炸开!狂暴的地脉浊气混合着浓郁的瘴气如同喷泉般涌出!离得最近的那个血伥首当其冲,猩红的雾气瞬间被这股狂暴的、充满毁灭气息的能量洪流冲散、湮灭!连一声哀鸣都未能发出,便步了同伴的后尘。
而那头自断一臂的山精,在发出这最后一击后,独眼中的红光彻底熄灭。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轰然倒塌在地,溅起大片泥水。它身上的伤口处,绿血和污血仍在缓缓流淌,与雨水混合,形成一片污浊的死亡沼泽。
最后那头血伥,形态已经稀薄到近乎透明,在浊气喷涌的余波中摇摇欲坠。它似乎失去了目标,又或者召唤它的力量正在飞速衰减。它茫然地在原地飘荡了片刻,猩红的轮廓如同风中残烛般闪烁了几下,最终“噗”的一声轻响,彻底溃散,化作最后一缕污血,渗入大地。
死寂。
只有暴雨砸落泥泞的噼啪声,山风穿过林梢的呜咽声,以及陈墨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刺鼻的血腥味、腐败的甜腻花香、还有地脉浊气特有的硫磺般的土腥味,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弥漫在整片被摧残得面目全非的林间空地。
三头山精,两头彻底死亡,倒毙在地,庞大的尸体如同两座青灰色的小山,伤口处还在汩汩冒着混合着绿血的液体。另一头也重伤濒死,倒在泥泞中只剩下抽搐的力气。而陈墨用命元书写的三头血伥,则已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陈墨淹没。他背靠着冰冷的岩石,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下滑落,右腿的剧痛(被石刺贯穿)和左肩伤口的灼痛阴寒一起发作,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像风中残烛般摇曳。命元仅剩【拾伍日】的警示如同冰冷的枷锁,死死勒住他的心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绝望的沉重。
就在这时——
一股极其突兀、冰冷、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饱足感”的悸动,毫无征兆地从他灵魂深处炸开!仿佛沉寂已久的深渊突然睁开了眼睛!
是《灵异诡谈录》!
它不再是意念中冰冷的书册形象,而像是一块被投入死水的巨石,在他濒临溃散的意识海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一股冰冷、宏大、非人的意志瞬间接管了他的部分感知。
两段信息,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冰冷的规则感,被强行烙印进他的脑海:
【山精(未命名)x2,余寿尽夺。】
【命元:伍月。】
紧随其后的,是另一条信息:
【血伥(临时造物)消散。】
信息呈现的方式并非文字,更像是某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冰冷宣告。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沉重的冰珠,砸落在他意识的玉盘上,发出清晰到令人灵魂震颤的脆响。
“呃……!”
陈墨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背脊瞬间绷紧,死死抵住身后的岩石。那并非痛苦,而是一种……抽离?剥夺?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从那两具山精庞大的尸体上被硬生生抽走,跨越了空间,无视了物质的阻隔,化作两道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带着生命本源气息的暖流,顺着他与《诡谈录》那无形的链接,猛地灌注进来!
暖流?!
不,那感觉极其怪异!它们确实带着一丝生命本源的热度,但核心却是无法形容的冰冷和空洞,仿佛被剥离了所有情感和意志,只剩下最纯粹、最原始的生命力燃料。它们并非涌入他的四肢百骸带来滋养,而是直接汇入了意识海深处,那本漆黑如墨、封面浮现着五个扭曲灰烬血字的《灵异诡谈录》之中!
【命元:伍月】。
这冰冷的宣告,意味着什么?是《诡谈录》收割了本属于这两头山精的剩余寿命,并将其转化为了某种……可被他支配的“货币”?他下意识地“看”向意识海中的书册。原本显示着【拾伍日】的命元数字,如同被无形的笔改写,模糊了一瞬,随即清晰地变成了【拾伍日又伍月】!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撼、狂喜与极致冰冷的颤栗感,瞬间攫住了陈墨的心脏!
他成功了!
不仅仅是用《诡谈录》的力量书写造物,召唤出那污秽扭曲的血伥进行战斗……他更是在这惨烈的厮杀之后,第一次,**主动**地,通过自己“书写”引发的战斗,直接收割到了“猎物”的剩余寿命!从生到死的操纵,从创造到毁灭的收割!整个过程,冰冷,高效,如同某种残酷的自然法则,而《诡谈录》便是执行这法则的至高神器,而他……是执掌神器的人!
力量!
这是实打实的力量增长的实感!虽然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伍月”命元,远不足以治愈他严重的伤势,更无法抵消左肩那绿血污染的持续侵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污染如同跗骨之蛆,仍在缓慢地蚕食着他新得的、微薄的命元储备),但这“伍月”代表的是一种可能性,一条清晰可见的、通往更强大力量的血腥路径!
操纵生死!
冰冷的字眼在他心头反复回荡。他看着泥泞中那两具庞大的山精尸体,它们曾是不可一世的丛林霸主,拥有着悠长的、属于自然精魄的寿命。而现在,它们只是一堆正在快速腐败、失去所有价值的烂肉。它们的“余生”,化作了自己命元数字上微不足道的一个增量。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掌控一切的冰冷感,开始压过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如同初春的冰水,缓缓注入他几近干涸的心田。这种感觉陌生而强大,带着令人心悸的诱惑力。它冲淡了恐惧,稀释了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支配感**。
他的右手,那根由森白指骨异化而成的“骸骨笔”,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新生的、冰冷的力量,竟在无人驱使的情况下,微微震颤起来。笔尖那惨白的骨头上,几道细微的裂痕悄然加深,裂痕边缘隐隐浮现出细密的、如同微小牙齿般的骨质凸起,闪烁着幽暗的光泽。一种微弱的、仿佛在咀嚼吞咽什么的“嗡鸣”感,顺着骸骨笔传递到他的手臂神经。
陈墨低头,看着自己这非人的手臂,看着那裂出细齿的笔尖。他沾满泥污和血渍的脸上,那双因疲惫、伤痛和巨大精神冲击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最初的恐惧和茫然正在飞速褪去。
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缓缓地、扭曲地,爬上了他苍白的嘴角。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全新的、冰冷的悸动。
收割,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