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令人作呕的腥甜,混合着青稞的草木清香,在他鼻腔中久久不散,几乎要凝固。
慕容澈强压下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屏住呼吸,借着青稞秆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跟在那队幽魂般的村民身后。夜风更冷了,吹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他紧了紧衣领,努力让自己因为长时间伏地而有些僵硬的四肢活动开。
他们的脚步依旧轻飘,踩在干燥的泥土上,竟听不见太多声响,只有衣袂摩擦的微弱声音。火把的光芒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晃动不定的影子,将前方的路映照得影影绰绰。
村庄的轮廓在黑暗中渐渐清晰,黑沉沉的屋顶连成一片,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没有一丝灯火,听不见半点人声,仿佛整个村子都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然而,那队村民并未直接回村。
他们绕过村口,队伍在领头红衣女子的带领下,径直走向村后一片更为开阔的,地势略高的平地。
慕容澈心中一动,那地方,他白天曾远远望见过,一片光秃秃的石台,孤零零地矗立在山坡上。
当地人称之为“天葬台”。
这三个字在他脑中闪过,脊背的寒意更甚,仿佛有无数冰冷的触手顺着他的骨头向上攀爬。子夜的寒风似乎更加刺骨了,刮得他脸颊生疼。
村后的天葬台在惨淡月色下显露轮廓,那是一块巨大的、不规则的岩石平台,表面粗糙,颜色深暗,沉默地伏卧在那里,透着一股蛮荒而狰狞的气息。
那诡异的七彩光晕果然没有消散,它们在夜空中飘忽不定,最终在天葬台中央汇聚,光芒流转,渐渐凝成了七道模糊的人影。
为首的依然是那红衣女子,容汐月。其余六道身影,皆是女子,身形婀娜,只是面目笼罩在光晕中,看不真切。
她们……在起舞。
一种无比古老、无比诡异的舞蹈。舞姿时而舒展,时而凝滞,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僵硬与诡谲,每一个动作都透着非人的气息。
她们的脚踝处都系着一串古旧的铜铃,随着她们的动作,铜铃发出“叮当”、“叮当”的轻响。那声音清脆,在这死寂的午夜,却显得异常空灵与不祥,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地敲击在某种特定的频率上,让慕容澈的心脏也跟着不规律地跳动。
他脑中轰然一声,一道被忽略的讯息猛然清晰。
苯教典籍中曾有记载,在某些古老的仪式里,会用特制的铜铃镇压地脉中的“女煞”。女煞,凝聚大地阴晦之气而生,能引动灾祸。镇压女煞的舞者,通常是处子,以其纯净之气引导,以铜铃之音锁魂。
难道这七名女子,便是……
慕容澈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头皮一阵发麻,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那铜铃声,此刻听来,分明带着某种奇异的节奏,似乎与大地深处某种沉闷的脉动隐隐呼应,让他脚下的土地都仿佛在微微震颤。
月光下,七道身影的舞步越来越快,光晕也随之旋转,迷离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舞歇,光晕渐敛。
七道身影如同青烟般,悄无声息地没入黑暗,往村子的方向去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天葬台上,只余下呜咽的风声,卷起几片枯叶。
慕容澈伏在暗处,又等了片刻,直到确认四周再无任何动静,才缓缓松了口气,只觉得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他手脚有些僵硬,既是冻的,也是被刚才的景象与心中的惊骇所慑。这鬼地方,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他自嘲地弯了弯嘴角,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避开脚下可能发出声响的碎石,慢慢靠近天葬台。
空气中,除了原有的腥甜与青稞味,似乎还多了一丝极淡的幽香,不同于寻常女子身上的脂粉气,更加清冷,也更加难以捉摸。
月光洒在粗砺的石台上,映照出斑驳的痕迹,有些暗沉的色块,不知是陈年的血迹还是苔藓。
就在容汐月方才起舞的核心位置,一块手帕静静躺在那里,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清晰。
慕容澈心中一凛,迅速上前拾起。
手帕是寻常的棉布,质地柔软,入手微凉。边缘处,用深色的丝线绣着一行歪歪扭扭的藏文字,针脚稚嫩,显然出自孩童之手。
借着微弱的月光,慕容澈仔细辨认。
那是一段简短的童谣。
“七个女儿,一个儿子,雪山顶上唱歌谣……”
他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七个女儿……难道指的就是刚才那七名舞者?那一个儿子,又是指谁?这童谣,听着天真,却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格外阴森。
手帕的一角,微微有些湿润,还沾染着些许青绿色的汁液,以及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
他凑近鼻尖轻嗅,是青稞的浆液。
还有……血。
与之前村民手腕滴落的鲜血,以及麦穗上那妖异的暗红,如出一辙。
这块帕子,是容汐月遗落的。她居然会遗落如此重要的东西?还是说,这是故意留下的?
慕容澈握紧了手中的罗盘与手帕,冰冷的金属和柔软的布料,此刻都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沉重感。
这扎尕那的秘密,比他想象的更加幽深,更加恐怖。
那老喇嘛口中的“八字真言”,那诡异的血祭青稞,那神秘的天葬台之舞,还有这染血的童谣手帕……所有线索都像一根根冰冷的丝线,缠绕向一个难以想象的真相。
他必须弄清楚。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夜风吹散了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依旧明亮的眼睛。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闯定了。不弄个水落石出,他慕容澈的名字倒过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