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澈的指尖冰冷,血液几乎凝固在血管里。
那片现代工业的蓝色碎片,嵌在古老的黄土神胎中,构成了一种超越时间与逻辑的荒谬。
“它不是神。”
苏挽歌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温度,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它是这片土地的饥饿。”
话音未落,神像腹部那道裂缝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一滴黏稠的、暗红近黑的液体,挣脱了黄土的束缚,缓缓渗出。
它悬在裂缝的边缘,像一颗饱含着千年污秽的泪珠。
滴答。
液体落在坚硬的石地上,溅开一朵微小的、肮脏的花。
一股无法形容的腥臭瞬间炸开,混合着铁锈、腐血,还有一种刺鼻的化学药剂味道。
慕容澈下意识地捂住口鼻,胃里再次剧烈地抽搐起来。
苏挽歌却像是毫无察觉,她从腰间的行囊里取出一个密封的采样管,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沾染了一些那黏稠的液体,封存起来。
她的动作冷静得不像一个活人。
“这是什么?”
慕容澈的声音干涩得几乎无法发出。
“是证据。”
苏挽歌将采样管放回行囊,转身看着他。
“证明愚昧从未远去,只是换了种方式献祭。”
她话里的深意,慕容澈一时无法完全理解。
但那股不祥的预感,已经扼住了他的心脏。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临时营地。
西门吹雪正对着一台便携式质谱分析仪,屏幕上跳动着幽绿色的数据流。
他戴着护目镜,神情专注,白大褂一丝不苟。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仪器的微弱电流声,与地底的阴森诡谲判若两个世界。
他刚刚分析完另一份从地坑院边缘采集的土壤样本。
“奇怪……”
他喃喃自语,眉头紧锁。
样本里除了超标的氮磷钾化合物,也就是化肥的主要成分,还有一种无法解析的有机物残留。
它的分子结构,带着一种古老的、属于血液与脂肪的衰变特征。
就在这时,加密通讯器响了。
是苏挽歌发来的最新样本数据。
西门吹雪迅速将数据导入分析。
进度条在屏幕上推进,最终定格。
一瞬间,西门吹雪的脸色变得惨白。
他猛地摘下护目镜,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两组并列的数据峰值。
一组,是属于人类血液中血红蛋白的古老印记,时间跨度长得令人心惊。
另一组,是现代复合化肥与强效农药的化学指纹。
两种毫不相干的东西,竟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血……”
他的嘴唇颤抖着。
“……和化肥?”
千年血祭的污秽,与现代农业的污染物,交缠共生。
西门吹雪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天灵盖。
“快走!慕容澈!那不是神,也不是诅咒!”
他对着通讯器嘶吼起来。
“那是‘培养基’!你们脚下的东西,被喂养了上千年!现代的污染物正在让它……突变!”
石室之内,通讯器里只传来一阵刺耳的杂音。
信号被地层深处的某种力量完全屏蔽了。
苏挽歌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她猛地抬头,看向四周的墙壁。
慕容澈也察觉到了异样。
空气的流动停止了。
那微弱的光源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墙壁上,那些粗糙的青灰色岩石,开始发出“咔咔”的碎裂声。
不,不是岩石在碎裂。
是岩石的表面,有什么东西正在“活”过来。
一层层黄土的“皮肤”从岩壁上剥落、蠕动、凝聚。
它们汇聚成一个个模糊的人形。
没有五官,没有衣物,只有用黄土构成的、泥塑般的身体。
它们是“黄土人”。
是这片土地饥饿的具象化。
起初,它们的动作还很迟缓,像是刚刚苏醒。
但当那股混杂着血腥与化学药剂的气味弥漫开来,这些黄土人仿佛被注入了催化剂。
它们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膨胀。
原本只是模糊的轮廓,此刻却变得扭曲而狂暴。
身体表面浮现出如同血管般暗红色的纹路,那是被它们吸收的血污。
同时,一些地方泛着不自然的油亮光泽,那是现代工业污染物的印记。
“吼——”
一声不似人类的咆哮,从一个黄土人的胸腔里炸开。
它猛地冲向离它最近的苏挽歌。
慕容澈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将苏挽歌拉到自己身后。
但他面对的,是整个石室的墙壁都在“分娩”的怪物。
四面八方,数十个狂暴的黄土人,带着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泥石流一般涌了过来。
它们的眼中没有理智,只有被唤醒的、最原始的吞噬欲望。
这里不是神殿。
这里是巢穴。
苏挽歌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慌。
她似乎低估了这些东西的暴走速度。
一个黄土人挥舞着泥土构成的、粗壮得不成比例的手臂,砸向慕容澈。
慕容澈侧身躲过,手臂带起的风压刮得他脸颊生疼。
更多的黄土人围了上来。
它们的身体坚硬如石,力量大得惊人。
慕容澈拼命格挡,却被一步步逼退。
混乱中,一只泥土的手抓住了苏挽歌的脚踝。
苏挽歌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抓住我!”
慕容澈嘶吼着伸出手。
苏挽歌的手指只差一寸就能碰到他。
但那只泥土的手臂猛地一拽。
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将她拖向地面。
地面,在他们脚下不知何时已经裂开了一道漆黑的缝隙。
苏挽歌的身影,被那狂暴的黄土人,硬生生拖入了裂痕之中。
“不!”
慕容澈目眦欲裂。
他扑向那道裂痕,但更多的黄土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地面的震动愈发剧烈。
那道裂痕,在黄土人的踩踏下,猛然向两侧扩张、崩塌。
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坑洞,呈现在慕容澈眼前。
坑洞的底部,没有泥土,也没有岩石。
那里堆积着一层又一层的白骨。
数不清的、属于孩童的骸骨。
它们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像是被随意丢弃的柴薪,填满了整个地底。
有些骸骨还很“新鲜”,上面甚至还残留着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肉。
“黄土吃童,谷穗盈仓。”
壁画上的那八个字,化作最恶毒的诅咒,在慕容澈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苏挽歌,就消失在了这片白骨堆砌而成的地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