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蠕动的“黄土人”雏形,在慕容澈的注视下,开始疯狂聚合。
大地不再仅仅是震动,它在哀嚎。
一种古铜色的光芒,从龟裂的土地深处迸射而出,撕裂了所有时代的幻影。
新石器时代的祭坛、明代的农田、现代的混凝土,在这光芒中被强行熔铸在一起。
一个庞然大物,正从地底缓缓升起。
它的胸膛,是一块被磨平的巨大石犁,上面还残留着远古的泥痕。
它的左臂,是一柄闪着寒光的青铜镰刀,锋刃上凝固着不知是麦秆还是血肉的暗红。
它的右腿,是拖拉机上拆下的、锈迹斑斑的履带,每一个链节都浸透了柴油与农药的气味。
无数时代的农具,用一种极为扭曲、却又无比牢固的方式,拼接成了这个高达数十米的怪物。
这就是谷神。
或者说,是谷神黑化后的残骸。
它没有五官,只有一个由无数犁头组成的、不断开合的空洞。
风从那空洞中呼啸而过,发出的不是神明的吟唱,而是来自土地最深处的饥饿咆哮。
“要粮……”
那声音像是无数金属在互相摩擦,又像是干涸的土地在呻吟。
“不要人!”
这句怒吼,化作实质的音浪,将周围的一切都震得粉碎。
慕容澈感到自己的耳膜几乎要被撕裂,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让他手脚冰凉。
他明白了。
这不是恶魔,这是一个被逼疯的神明。
是人类千百年来无休止的索取,将丰收的象征,扭曲成了吞噬生命的怪物。
人类只想要粮食,却忘记了土地也需要喘息,需要回报。
这片土地的精魄,终于在欲望的投喂下,彻底走向了疯狂。
就在这时,头顶那片被工业废气笼罩的灰色天空,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道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属于现代都市的霓虹光影,从裂口中投射下来。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身影,站在裂口的边缘,如同站在两个世界的交界线上。
是西门吹雪。
他的声音穿透了谷神的咆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
“慕容!接着!”
一个黑色的麻袋从天而降,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抛物线。
麻袋在离地几米处应声破裂。
一股浓郁的、混合着发酵物的泥土气息,瞬间压过了空气中所有的化学品与血腥味。
那不是化肥,是经过科学配比的有机肥料。
是生命的、而非死亡的气息。
慕容澈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瞬间懂了西门吹雪的意图。
他没有丝毫犹豫,冲向那堆散落的有机肥,用双手捧起一把。
那温润的、带着生机的触感,与脚下冰冷诅咒的土地截然不同。
他的目光飞速扫过四周。
在新石器时代那片幻影的边缘,有一片尚未被祭品鲜血污染的纯净黄土。
就是那里!
慕容澈冲了过去,将手中的有机肥,狠狠地按进了那片古老的黄土之中。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现代的科学与远古的纯净,用最原始的方式混合在一起。
一股奇特的暖流,从他掌心的泥土中缓缓升起,仿佛沉睡了千年的地脉,被重新唤醒。
“平衡之土”。
就在这捧新生的土壤成形的瞬间,整个时间的漩涡,发生了剧烈的连锁反应。
新石器时代的祭坛上,那个作为祭品的孩童,正被两个壮汉拖向深坑。
一直沉默的苏挽歌,那个眉眼间只有虔诚的祭司,眼神突然一变。
一抹不属于那个时代的决绝,在她眼中闪现。
她猛地冲上前,用瘦弱的身体,死死挡在了孩童与深坑之间。
她张开双臂,用一种在场所有人都听不懂的、却充满了力量的语言,对着天空与大地,发出了阻止的呐喊。
几乎是同一时刻。
现代的化肥厂旁,那个穿着防护服的苏挽歌,掏出了卫星电话。
她的动作不再疲惫,而是充满了雷厉风行的果决。
电话接通了。
慕容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从那部电话里传来,冰冷而清晰,带着不容抗拒的权威。
“立刻关停‘陇原三号’项目的所有生产线,切断所有排污管道。”
“我说,现在!”
话音落下。
远处那头钢铁巨兽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工厂的轰鸣声戛然而止,那根锈迹斑斑的排污管道,在流出最后一股墨绿色的液体后,彻底干涸。
古老的献祭被阻止。
现代的污染被切断。
两个时代的“伤害”,被同时按下了暂停键。
整个空间都在剧烈地颤抖。
那个由农具组成的谷神,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尖啸。
它身上的青铜镰刀开始剥落,胸口的石犁寸寸碎裂,腿上的拖拉机履带也轰然解体。
诅咒的闭环,被打破了。
重叠的幻影开始分崩离析。
慕容澈脚下的土地,无论是泥土还是混凝土,都化作了无数光点,向上飞散。
失重感传来。
他正在下坠。
坠入一个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的纯粹黑暗里。
而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唯一能感觉到的,是紧紧攥在掌心的那捧“平衡之土”。
它散发着一种,足以对抗一切诅咒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