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之人?”
慕容澈重复着这四个字,每个字都像一块冰,砸进他翻涌的胃里。
安吉尔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那双失焦的眼睛里,映出的是遥远过去的恐惧。
“我们裕固族的先祖,曾经历过一次‘无夏之年’。”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被风中那不属于任何人的哀嚎撕扯得破碎。
“祁连山的雪线疯了一样后退,融水断绝,草场枯黄。”
“萨满说,是山神发怒了。”
“必须献上最珍贵的祭品,才能平息神愤。”
她顿住了,胸口的神鹿银饰上,那滴血泪终于凝固,变成一颗丑陋的深色肉痣。
“最珍贵的……”
“是九个还没有出嫁的女孩。”
哀歌的调子在此时陡然拔高,尖锐得刺穿耳膜,那歌声里的绝望,不再是悲恸,而是临死前的泣血诅咒。
安吉尔猛地捂住耳朵,却挡不住那灌入脑海的声音。
“传说,女孩们被带到冰川的裂隙前,她们的哭喊,她们的哀求……”
她抬起惨白的脸,望向那片无边无际的血雾。
“就和现在,这雾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楚月璃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她那惯常的戏谑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凝重的审视。
她拉起安吉尔的手臂,那触感冰冷得不像活人。
“她们的魂魄,化作了守护祁连冰川的九色神鹿。”
安吉尔喃喃自语,像是在背诵一段刻在骨血里的经文。
“神鹿会守护我们,直到下一次天地倾覆。”
慕容澈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穿透血雾,投向远处一座被侵蚀得看不出原貌的丹霞山体。
那里的血色,比别处更加浓郁。
仿佛所有生命的血液都汇集于此。
他的影子在身后不安地扭动,那异化的彩带不再是飘逸的形态,而是绷紧成一条指向远方的漆黑长鞭。
“走。”
慕容澈只说了一个字,便率先朝楚月璃之前看中的那辆电瓶车走去。
楚月璃把车钥匙抛给他,自己则扶着几乎要瘫软的安吉尔,快步跟上。
电瓶车悄无声息地启动,车轮碾过黏稠的红色液体,溅起一片没有温度的血花。
道路两旁的游客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手机屏幕的光亮在浓雾中形成一个个惨白的光斑,宛如坟场的磷火。
车子沿着蜿蜒的观光道向上行驶。
地势越高,雾气反而越淡薄,但空气中那股铁锈与血腥混合的甜腻却愈发呛人。
最终,电瓶车停在了一处相对开阔的岩壁前。
这里是一面巨大的、垂直的丹霞绝壁,岩石呈现出铁红、橙黄、赭石等多种色彩交织的条带状纹理。
不同于山下,这里的地面干燥龟裂,仿佛所有水分都被岩壁吸干了。
慕容澈跳下车,径直走向那面岩壁。
越是靠近,一种灼热感就越发明显,不是来自太阳,而是从岩石内部渗透出来。
他的手掌抚上粗糙的岩面,温度烫得他指尖一缩。
就在他掌心覆盖的那片深红色岩石上,有一些颜色与周围的矿物沉积格格不入。
不是天然形成的纹理。
是画。
用更古老的矿物颜料绘制的壁画。
楚月璃和安吉尔也凑了过来,当她们看清画的内容时,安吉尔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抽泣。
画的中央,是一头鹿。
它的轮廓神骏非凡,鹿角如珊瑚般分叉,皮毛隐约能分辨出九种色彩的层次。
正是裕固族传说中的九色神鹿。
可它没有奔跑在草原上,也没有伫立于雪山之巅。
粗大的、用黑色颜料勾勒出的锁链,死死缠绕着它的四肢与脖颈,链条的另一端,则深深地钉入了岩石的图画里。
神鹿的脚下,没有青草,没有土地。
只有翻滚的、用最鲜艳的朱砂与赭石描绘出的沸腾岩浆。
它的头高高扬起,嘴巴大张,那无声的姿态充满了极致的痛苦。
这不是守护神。
这是一场酷刑的现场直播。
慕容澈的指尖,轻轻划过那道描绘锁链的黑色线条。
一股尖锐的刺痛从指尖传来,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烫过。
他猛地收回手,指腹上留下了一道细微的焦痕。
“它不是守护。”
楚月璃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情绪,她看着壁画,又回头看了看山下那些被手机奴役的人群。
“它是祭品。”
“不。”
慕容澈盯着那双被画在岩壁上的、充满痛苦与怨毒的鹿眼,缓缓摇头。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心悸的重量。
“它是被囚禁的……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