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澈的话音在冰冷的空气中消散,余温却未曾抵达人心。
回家。
多么简单的两个字,此刻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安吉尔的心脏。
那些透明的亡魂,身形微微一颤。
他们空洞的眼眶转向慕容澈,眼中的幽蓝寒光似乎不再只是单纯的杀意,反而多了一丝迷茫。
神鹿机甲庞大的身躯静立着,冰晶鹿角散发的寒气与亡魂军团的怨气形成了脆弱的平衡。
对峙,在这一刻变得微妙起来。
然而,这份微妙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一丝极淡的、混合着铁锈与檀香的奇异气味,从地缝中悄然钻出。
起初只是一缕,转瞬便汇聚成雾。
那雾气不是山间的乳白,也不是夜里的灰黑,而是一种令人作呕的、稀薄的血红色。
血雾所到之处,丹霞地貌那瑰丽的七彩岩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侵蚀。
明亮的橙黄变得污浊。
沉稳的赭石化为死灰。
最终,所有的色彩都褪尽了它们原本的生命力,被同化成一种均质的、仿佛凝固了无数怨血的暗红。
脚下的地面不再坚硬,反而传来一种温热而黏腻的触感,像是踩在了某种巨大生物的内脏上。
“小心脚下!”
楚月璃低喝一声,猛地将安吉尔拽到身后。
就在安吉尔刚才站立的地方,那片暗红色的岩石地面,突然冒出几个气泡,随即向下塌陷成一个流沙般的微型旋涡。
仿佛一张隐藏在伪装下的贪婪之口。
血雾愈发浓郁,遮蔽了星月,将这片天地彻底变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血色囚笼。
一个穿着景区管理员制服的身影,从血雾最深处缓缓走出。
他的步伐悠闲,皮鞋踩在黏腻的地面上,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宇文暗卫。
他脸上挂着温和无害的笑容,与这地狱般的景象格格不入。
“说对了一半,慕容家的后人。”
他轻轻鼓掌,那清脆的响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它们的确想回家。”
“但它们的家,早就没有了。”
宇文暗卫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祁连山脉的黑暗深处,眼神中带着一种狂热的迷恋。
“一座祭祀台,镇压着这片土地最原始、最纯粹的力量。多么浪费。”
“与其让它们回家安息,不如让它们的怨气,成为引爆那座祭台的最后一把火。”
他伸出手,五指张开,那翻涌的血雾仿佛有了生命,随着他的动作而舞动。
“释放出更伟大的力量,这才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话音刚落,血雾猛地向内收缩。
那些原本显露出一丝迟滞的亡魂,在血雾的刺激下,眼中的幽蓝寒光瞬间被狂暴的血色取代。
它们不再迷茫。
它们被彻底激怒了。
吼——
亡魂军团发出了无声的咆哮,震荡的却是所有人的灵魂。
它们的目标不再是远方的家,而是眼前这尊阻挡它们的巨大神鹿。
无数冰矛同时投出,在空中划出密集的死亡轨迹。
神鹿机甲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岩石构成的身躯笨重地转身,用后背硬生生扛下了第一波攻击。
咔嚓!
碎石飞溅。
机甲坚硬的岩石背脊上,被冰矛凿出了无数深坑,其中一柄甚至洞穿了它的肩胛。
大块的岩石剥落下来,露出了内部更加黯淡的结构。
血雾趁虚而入,像毒蛇般缠绕上神鹿机甲的伤口,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那片区域的岩石迅速变成了死寂的暗红色。
神鹿机甲的动作明显变得迟缓,冰晶鹿角上的光芒也黯淡了几分。
它在被削弱。
“不……”
安吉尔看着那尊为保护她们而战的庞然大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
那不是冰冷的机甲。
那是神鹿。
是守护这片土地的神。
就在这时,一个被血雾侵染而变得狂暴的亡魂士兵,突破了防线,手中的冰矛直直刺向安吉尔的门面。
死亡的寒气扑面而来。
神鹿机甲猛地一甩长尾,沉重的岩石尾巴将那个亡魂砸得粉碎。
但另一名亡魂的冰矛,却趁机划过了安吉尔奋力格挡的手臂。
锋利的冰刃切开皮肤,一道血线瞬间沁出。
一滴殷红的鲜血,脱离了她的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小的弧线,不偏不倚地滴落在神鹿机甲肩部那块被血雾腐蚀的暗红岩石上。
没有声音。
没有巨响。
只有一抹极致的银光,从那滴鲜血落下的地方,骤然绽放。
那银光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圣洁与威严。
它像活着的经络,瞬间蔓延至神鹿机甲的全身,将那些附骨之疽般的暗红侵蚀尽数驱散。
岩石的质感在变化。
那种冰冷死硬的机械感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的光泽。
那对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冰晶鹿角,开始融化、重塑,变成了壁画中那对优美的、如同海底珊瑚般的形态。
机甲胸腔内,那片空洞的黑暗中,亮起了一团温暖而强大的金色光芒。
一颗搏动的心脏。
神鹿机甲缓缓抬起头。
它的双眼,不再是空洞的寒光,而是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充满智慧与神性的瞳孔。
一声清越的鹿鸣,响彻云霄。
那声音里没有咆哮,没有愤怒,只有来自远古神明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真正的神鹿之魂。
在安吉尔的鲜血中,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