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核心,沃野亿万里的中州平原。千峰竞秀之地已化为焦土,往昔飘荡的灵雾尽数被染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混杂着铁锈与腥甜的灰霾。天空如同一块不断剥落着黑痂的幕布,密布着蛛网般纵横交错的猩红裂痕。那是被强行撑开的空间罅隙,透过裂缝,隐约可见其后蠕动翻涌、如同腐烂脏器内壁的暗影维度。无休无止的低沉咆哮从那裂隙深处传来,化作无形的魔音利爪,撕裂着每一个生灵的心防。
三日前,盘踞于裂空山脉深处最大那条空间裂缝的封印核心——古陨星碑——终于在一次毫无征兆的黑暗潮汐中轰然爆碎!积蓄数年的影魔黑潮如同溃堤的血海,彻底冲垮了前线修士用血肉堆砌的最后防线。
黑潮并未像以往那样无序扩散。它们如同被无形巨擘指挥的庞大军队,兵锋凝聚,化作无数道污秽的钢铁洪流,如同巨大的楔子,狠狠凿穿沿途一切仓促构建的壁垒!所过之处,大地枯朽,生机灭绝,只留下漆黑的结晶矿脉和骸骨残渣。
而此刻,洪流的矛尖,已狠狠抵在了中州最后的屏障——连云三郡。三郡形如巨鼎,三座主城互为犄角,庞大的护城法阵光幕流转不息,在无尽的黑潮冲击下明灭不定。
三郡之内,并非只有恐慌。高耸的城墙上,旌旗残破,却依旧猎猎!无数身影屹立,人族修士、妖族大能、乃至少数避入城中的古巫遗民……道袍染血,铠甲崩裂,但每一双眼眸中,燃烧着绝望与疯狂的火焰!
为首者,乃凌霄剑宗长老百里霜天,一柄古剑“霜痕”悬于头顶,剑光照耀十丈,勉强抵抗着无孔不入的魔念侵蚀。身旁是天机阁长老云渺子,十指如轮,操控着悬浮在空中的巨大青铜罗盘,艰难维系着护城大阵的核心阵纹。妖族“裂天妖王”身化百丈巨猿,手持通天铁柱,每一次挥击都掀起腥风血雨。
城下,黑潮汹涌,魔影重重如林,尖啸刺穿云霄。“顶住!元磁炮准备!”“结七杀星斗阵!斩魔刃——凝!”“吼——!挡我者死!”
嘶吼与法宝轰鸣、血肉破碎声交织,震耳欲聋。每一次黑潮冲击带来的剧烈晃动,都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心头。
然而,一股比血战厮杀更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正从城外的空间裂缝深处,如同不断上涨的洪水般,弥漫开来,笼罩了整片战场。
三郡西北,那道宛如撕裂天穹的巨大伤口——裂空罅隙,正在发生剧变。
罅隙边缘翻腾的猩红血芒猛地一敛,仿佛被某种至高意志强行抚平。翻涌粘稠的暗影黑潮如同受到敕令的士兵,动作猛然僵住,随即如同退潮般,恭敬无比地向罅隙两侧涌去,让开了一条笔直而宽阔的通道。
没有惊天动地的轰鸣。只有一股沉重到极致的死寂,降临了。
在那凝固的缝隙中央,一点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开始凝聚、膨胀。很快,那黑暗凝聚出一个人形的轮廓。并非虚幻魔影,而是由某种深邃的、流动的、介于金属与琉璃之间质感的暗银玄甲构成的人躯。甲叶上流转着繁复冰冷的几何暗纹,如同凝固的星辰轨迹。
人影一步踏出罅隙。无声无息。
祂悬于战场的焦土废墟之上,俯视着前方仍在苦守的连云三郡。脸部被完全覆盖在光滑的暗银面甲之下,只有眼部的区域,是两片深邃的、旋转的猩红虚空。手中无刀无剑,仅仅只是……随意地抬起了右臂。
嗡——!方圆千百里内,天地元气骤然凝固!奔流的黑潮、厮杀的怒吼、法宝的辉光、甚至那震天的杀伐之声……都在这一刻被强行按下暂停!
整个战场,无论是奋战的修士,还是汹涌的魔潮,所有存在都感受到了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大恐怖 !像是渺小的蝼蚁突然被苍茫宇宙冰冷的意志凝视!
“圣将!是圣将驾临!”城下无数影魔同时发出狂热而颤抖的神念嘶鸣!
“不好!”百里霜天嵴背发凉,古剑霜痕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惨烈悲鸣!身为剑心通明的大修士,他对杀机的感应最为敏锐!那抬起的手臂所指,并非某个人,而是……连云三郡所扎根的那一方……天地河山!
就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只见那暗银人形将领抬起的右臂,五指虚握,对着连云三郡所在的广阔区域,做出了一个轻描淡写的……虚爪与翻转的动作。
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尘埃。
无声的剧变发生。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光芒万丈的法术。连云三郡之外,连绵起伏的山峦、奔腾不息的江河、沃野千里的平原……以三座主城为核心的所有地貌,其存在的“根基”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地抽走了!
空间如同被打碎的琉璃镜面。三郡所在的区域在现实层面出现了诡异的扭曲与剥落。护城法阵的光幕最先崩解,如同肥皂泡般瞬间破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紧接着,矗立千年的古城墙、重檐叠嶂的楼阁、古木参天的山林、甚至下方赖以承载一切的大地岩层……开始被一种无形的威力强行“压缩”!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天穹巨手,将这方承载着无数生灵、数万载沧桑的浩瀚天地,如同揉捏一张薄纸般,揉搓挤压!
城墙上。无数修士法宝瞬间失去光泽,如同凡铁坠地。裂天妖王发出惊怒痛苦的咆哮,百丈妖躯如同被万钧山岳镇压,筋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天机阁长老云渺子面前那巨大的青铜罗盘瞬间布满裂纹,核心阵纹崩断,他狂喷一口精血,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百里霜天肝胆俱裂,以毕生修为催动剑魄,手中霜痕剑爆发出决绝的冰蓝剑光护住周身,试图斩开那无形的禁锢!剑光所至之处,空间仿佛成了凝固的松脂,斩过只留下一道苍白僵硬的裂痕,随即又被无情抹平!
“不——!”“这是什么……力量?!”绝望的嘶喊在凝固的空间中都无法传播出去。
只是数息。那片囊括三郡、生民千万、曾经灵气盎然的浩瀚之地,就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被硬生生、无声无息地压缩成了悬停在暗银将领掌心上方的一枚……暗沉的、表面山川地貌隐约可见的、核桃大小的灰色土球 !
山川草木、城池生灵、河流土地……尽数化为这死寂小球的一部分物质!
三郡所在,已化为一片绝对光滑、反射着冰冷天光的虚无镜面,倒映着破碎的天空和远处魔军的影影绰绰,再无半分生机。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战场。连狂热的影魔都在这等威能下陷入了无声的颤栗。
虚无镜面之上,死寂无声。寒风卷过,带着硝烟与淡淡的血腥气,吹不动那片宛如凝固湖泊的平面。
幸存者并不存在。至少,在湮灭的核心区域内,不可能存在。
然而,在连云三郡外围的缓冲地带,在那些距离毁灭核心只有一线之隔的残破焦土和倒塌山岩之后……窸窸窣窣的声响,如同绝望中挣扎的蚂蚁。
侥幸在灭绝边缘没有被卷入那坍缩核心的修士和凡人,数量不过万余。他们匍匐在焦黑的土地上,身体僵硬如同凋塑,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茫然。部分人发出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哀嚎。
没有人关心他们的生死。那暗银魔将掌托灰核,猩红的虚空眼眸似乎扫过脚下这片蝼蚁般的幸存者。祂的动作随意得如同拂去尘埃。左臂并未完全抬起,仅仅是……食指对着这片绝望的幸存者区域,如同凌空勾勒某种符咒般轻轻一点。
嗡……!一道极其晦暗、微不可察、如同水波扩散的灰色涟漪瞬间扫过所有幸存者!
涟漪过处。那些匍匐在地、劫后余生的人们,身体猛地一震!额间眉心,血肉无声翻涌!一点深邃的、仿佛用世间最纯粹污秽凋琢而成的黑色莲花印记,如同种子破土般,瞬间浮现、扎根!
印记只有指甲大小,花瓣却层叠有序,栩栩如生。每一片花瓣上都流淌着仿佛活物的污秽暗光。当这枚印记成型的刹那,幸存者脸上原本的恐惧、绝望、痛苦等激烈情绪如同被冰冷的潮水瞬间冲刷干净,只留下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悸的麻木与空洞。眼神呆滞,如同被抹去了神采的人偶。
灰色的涟漪,黑色的莲花……如同一个无形的诅咒,悄然种下。
在所有人都被这诡异景象攫住心神的刹那!“唔——!”一声压抑着极致痛苦的闷哼从百里霜天喉咙里挤出!他并未被灰色涟漪波及,但护在身前的霜痕古剑突然剑光狂乱!那剑光核心深处,一点细如发丝的……漆黑莲影……悄然浮现!
百里霜天闷哼一声,迅速斩断自身与古剑的部分心神联系!古剑霜痕发出一声悲鸣,剑身光泽瞬间暗澹许多。“心印传播?!小心……不要触碰他们的神魂!”百里霜天以剑拄地,声音嘶哑而凝重,提醒着附近几位同样因远离核心而侥幸存活的道友。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些额生黑莲的幸存者,以及他们额心那朵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莲,冷汗浸透了后背。
远处的赤发妖王看着那些瞬间失去魂魄般的族人幸存者,发出悲怆低吼,却不敢靠近一步。
暗银魔将似乎对这一切漠不关心。他掌心托着那代表三郡湮灭的灰色土核,如同把玩一颗精致的弹丸。猩红的目光投向远方,越过残破焦土,落在了遥远天边,那九幽冰原所在的方向。
一声冰冷、如同两块生锈铁片摩擦而出的奇异嗡鸣,直接在战场每一寸空间震荡,带着绝对的敕令意志:“血肉……祭……归墟之道。”“向……镇魔渊……推进……”
话音未落,那暗银身影便已化作一道笔直的流光,无视空间距离,瞬息间没入远处翻涌的黑潮深处,向着那万古死寂之地疾驰而去!
百里霜天看着那魔将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一眼身前光泽暗澹、剑意中似乎也沾染了一丝阴影的霜痕古剑,再望向远处焦土上那些如同黑色墓碑般静静站立、额绽黑莲的身影……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封万古的寒意,冻结了他的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