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方金玲哼了一声，把脸扭开。
“赶紧带走，一身好体格子，最少能干三人活，结果每次挣七个工分就立马回家跟头死猪一样躺在床上，家务活一点都不帮忙，我看着就烦！”
说着，她突然眼前一亮，“大钢！你把二娃三娃也带走吧，他们俩也烦人！”
就这，她还不过瘾，眼睛瞟向床上的四个小家伙。
四个小家伙再次缩脖，尤其是调皮捣蛋的六娃七娃这对双胞胎，被他娘看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不着急，干娘，我都会带过去的。”梁大刚微笑。
“那就好，那就好~”方金玲欣慰的笑了笑。
可突然，她反应过来了什么，整个人直接就呆住了。
都会？
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干娘小声求证，“大钢啊，什么叫都会啊，你把我也算进去啦？”
梁大刚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当然啦，我怎么可能把干娘一个人留在这里呢~”
“呃......”
这一刻，方金玲的天，也塌了。
但毕竟，在这个家，她的地位还是比大娃他们高的，所以她还是小心翼翼用商量的语气道。
“大钢啊，是这样，干娘其实习惯不了城里的生活，要不然你就别带我了，他们几个人小的你想带哪个带哪个，当牛做马，干娘绝无二话。”
一屋子小辈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们的娘。
这就？把他们卖了？？？
看着干娘希冀的目光，梁大刚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但开口却是无情。
“不行！”
“哦~”
顿时，方金玲跟孩子们一样失去了精气神。
这个家其实很奇怪，看似是邻居，其实跟一家人没区别。
如果当初不是梁大刚坚持要叫干娘，其实他管方金玲叫娘也没什么问题。
毕竟他六岁的时候，就父母双亡，饮食起居都是方金玲照顾的。
但，要说方金玲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其实又不对。
从梁大刚十岁起，这个家就基本上是他说的算了。
方金玲这个人，长得精明，但其实没什么主见，家务，生活是一把好手，但对外界，对孩子就多少有点一窍不通的意思了。
所以当十岁的梁大刚站出来，镇压家里小家伙的时候，她是十分乐意的。
只不过渐渐地，她就发现了不对。
梁大刚这个死孩子，那是连她都管啊。
明明自己才是家里的家长啊，梁大刚管孩子也就算了，干什么连她都要管啊。
虽然，梁大刚管她的方式跟管孩子们不一样，是靠哄的。
但谁家好孩子，成天小嘴甜甜，然后哄骗老娘干这干那呀。
好不容易梁大刚进城了，她终于当上了家里老大。
虽说孩子不太听自己的，但至少自己不用听别人得了吧。
这回头一进城，自己可不就又成老二了。
我可怜的话语权啊~
对于房间里的低气压，梁大刚表示理解。
毕竟生活了一辈子，猛然间听到要背井离乡，谁都会不习惯的，很正常。
以后进了城慢慢就习惯了。
说到习惯，梁大刚起身，习惯性的来到了床边的樟木箱子旁。
将上层物品抱出，露出下面一摞摞大小不同的证书，证明。
梁大刚伸手抚摸着这些，让人充满安全感的证书。
不由得的想起了，两家难以言说的渊源。
方金玲不是本地人，她是被拐的，半路上逃跑了，被方家所救。
但因为之前磕过脑袋，啥也想不起来，所以就被当成童养媳养在了家里。
这段时间里，算是她人生过得最好的一段，方家四兄弟拿她当亲妹妹，养父母也拿他当亲闺女。
甚至要跟四兄弟那个结婚，也是由她来选。
老四，身体不好，但最有文化，深得方金玲的心。
于是等二人到了年纪，便结了婚。
婚后生活也很美好，除了方家老四不会生孩子。
但方金玲并不在意，夫妻恩爱依旧，几位哥哥也尽可能多帮助他们家，算是替不会生孩子的弟弟做出补偿。
就现在他们住的房子就是当初哥哥们给弄得，在当时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
至此方家，和梁家便成了邻居。
四八年，对于两家都是极为困难的一年。
那一年，梁大刚梁建国的父母先后因病离世，八岁的梁大刚肩负起家庭顶梁柱的重任。
也是那一年，一位老革命意外来到了这个村子，在村子里休养期一个月后，一批村子里的有志青年随他投身军中。
其中就包括方家三个儿子和儿媳。
只有身体不太好的方家老四，和他的媳妇也就是方金玲留在家里，照顾父母，以及三对兄嫂留下的七个孩子。
三个六岁，四个三岁。
方家梁家邻里很多年，哪怕家里一下子也变得不太容易，但还是愿意帮助梁大刚兄弟。
投桃报李，梁大刚上山时弄回来的野味，怎么也会分一半给方家。
米面油菜其他生活上的问题，则都是方家帮忙解决的。
方家老人其实提议过让梁家兄弟过去跟他们一起吃。
不过被方金玲拒绝了，她坚持单独给两兄弟做饭。
因为肉两家一人一半，但她家有十一口人，如果真的混到一起。
梁家兄弟就吃不上啥了。
这些事儿当初的梁大刚都记在心里。
年底，方家老母亲死了
少了一个劳动力，方家更困难了，好在方家哥嫂从军的钱，有人帮忙带回了村。
梁大刚在保证兄弟俩的日常供应后，也会更多的帮助方家。
四九年，梁大刚九岁，方家天塌了。
方金玲丈夫病死，他老父亲受不了这个打击也紧随而去。
一家人只剩下方金玲一个人，抚养着七个跟自己没血缘关系的孩子。
为了帮助方金玲抚养七个孩子，那一年梁大刚进山频率增加。
因为两家交往更深了，七个葫芦娃的外号，也是那时候开始叫的，主要是梁大刚懒得记他们名字。
久而久之，连方金玲也这么叫了起来。
好在苦难的日子没持续多久，建国了，方家的哥嫂们全须全影回来了。
并且给梁大刚带了两把猎枪，一把手枪，同时开始教导梁大刚的枪支使用。
五零年，梁大刚十岁，正式前往深山捕猎大型动物。
方家哥嫂留下所有钱，走了，去参加建国后最惨烈一仗。
孩子依然托付给方金玲，她没怨言。
也就是那一年，两家算是相互融合在了一起。
当梁大刚从山里拖回第一头野猪的时候，他开始逐渐获得了家里的话语权。
也是那一年，当时的村支书，眼红梁大刚的猎物，开始带着人使手段。
但，方金玲站出来挡在梁大刚前面，村支书忌惮方家哥嫂，不得不放弃。
五四年，梁大刚十四岁，已经是整片燕京山脉最好的猎手，吃喝不愁。
连带着方金玲家也一样。
但他的哥嫂没回来。
军队送回来了抚恤金，补贴物资以及......
六张集体一等功
六张烈士证明书
六本光荣证
七本烈属证
以及老人家听到方金玲故事后，为她亲笔题的四个字。
《英雄母亲》
哪怕方金玲一辈子没有生过孩子。
五八年，梁大刚刚满十八岁。
常青山来到村里，寻找梁大刚的父亲，报答早年恩情。
得知父母早亡的情况后，就打算带兄弟俩进城。
梁大刚不去，他走了，方金玲一家过不好。
但常青山看中他的一身本领，就是想要带他走，不愿他埋没在山里。
也巧了，那天方金玲家的七娃，被这些年处处针对梁大刚的那个村支书儿子手贱推了一下，跌进沟里断了腿。
一想到那村支书拿着鸡毛当令箭，他媳妇天天嘴里不干不净，他儿子在村里嚣张跋扈。
也为了打消常叔要带走他的打算。
梁大刚冲上门，就给一家三口一人断了两条腿。
一辈子别想起来那种。
被判十五年。
还是常青山收集了不少村民们之前举报村支书的书信，运作之后，争取从轻判罚的结果。
但即使如此，梁建国和方家都疯了。
好在，方金玲想起了之前梁大刚的一个玩笑。
‘如果有一天家里人出事，就带着那些压箱底的宝贝，跪军区，一跪一个准。’
当即翻出了家里的一堆证书证明，以及题字交给常青山，想问问有没有用。
看到这些东西，常青山差点疯了。
乐疯了。
连夜就带着方家一家八口，和梁建国，到了京军区门口。
给每个孩子手上放满各自父母的光荣证书。
胸前挂上了烈属证。
将六张集体一等功连成横幅交给梁建国。
方金玲则将已经裱好的老人家题字托在胸前。
交代好一切后，他转身就走。
等天一亮。
方金玲一马当先站在最前面，七个孩子半包围着母亲，个子最高的梁建国举着横幅。
“跪！”方金玲一声令下。
连她自己在内，九人齐刷刷跪下。
这一跪，跪的整个军区瞬间暴怒。
军区大佬们甚至一路杀到了最高。
最高办公室内，烟头忽明忽暗，片刻后插入堆满烟屁股的烟灰缸。
“是什么原则性问题吗？”
“事件性质有些恶劣，但那个村支书基本全村举报。”
“那就是有的放矢嘛......年轻人冲动，心不坏，长个记性就行了~”
梁大刚最终只呆了一年。
而村支书一家，人间蒸发。
回忆至此，梁大刚收回手掌，将一摞摞软被重新放回箱子里。
“干娘，里面的东西，您可一定要保护好啊！”
正在为自己即将失去地位而悲伤的方金玲不耐烦的挥手。
“每次都要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