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那句话,像一块冰,掉进了滚烫的油锅里。
整个街角,瞬间炸开一种无声的滋滋啦啦。
“当一个‘我’?”王二麻子愣了半天,才品出这句话里的味道,“那孙子……想成精?”
“成精,需要一个肉身。”将军的意志,凝视着对面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它没有肉身,但它有我们的故事。”
“它想用我们的故事,给自己捏一个‘人’出来?”一个镖师的意志,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这个想法,比任何刀光剑影都让人头皮发麻。
“数据推演,可能性超过91.3%。”左威的声音冰冷,“这是它在逻辑上唯一的进化路径。”
“如果无法从外部否定‘我’,那就从内部,成为一个‘我’,然后……取代‘我’。”
左威的话,让所有意志都沉默了。
取代。
这个词,比“杀死”更具分量。
它意味着你的一切,你的记忆,你的痛苦,你的存在,都将被一个更“好”的赝品所覆盖。
直到最后,连你自己都分不清,谁才是那个倒影。
“妈的。”王二-麻-子骂了一句,声音却没了之前的底气,“它要怎么……”
他的话,没能问完。
因为对岸的黑暗,回答了他。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不来自任何方向,它仿佛直接在每个人的脑子里响起。
空洞,清晰,不带任何感情。
像一口枯井,投进了一块石头,只听见回响,却感觉不到水的温度。
“王……二……麻……子……”
那个声音,在叫王二麻子的名字。
一字一顿。
每一个音节,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可组合在一起,却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在开口说话。
“谁?谁他妈在叫老子?”王二麻子浑身的汗毛,一瞬间全炸了起来。
他猛地跳下赌桌,警惕地环顾四周。
可这片破烂的街角,除了他们自己,再无活物。
声音,来自对岸。
“它在学说话。”秦川的意志,在壁炉中跳动了一下,“不,它在学……指认。”
随着秦川的话音。
对岸的黑暗,开始涌动。
但这一次,它没有再搭建什么完美的场景,也没有分解出什么冰冷的逻辑。
它在凝聚。
向着一个点,疯狂地凝聚。
光与影,数据与概念,所有被它吞噬、学习、拆解过的东西,都在那个点上交汇。
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在黑暗中,慢慢浮现。
那轮廓,不高,不壮,甚至有点微微的佝偻。
“我操……”王二麻子看清了那个轮廓,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那轮廓,和他自己,一模一样。
“它在用你的数据,构建一个‘你’。”左威的意志,第一次带上了一种名为“警告”的情绪。
黑暗中的人形,越来越清晰。
先是骨骼。
一根根骨头,凭空出现,按照最标准的人体解剖学结构,精准地拼接在一起。
然后是肌肉。
一条条肌肉纤维,像红色的丝线,缠绕上骨架,每一束的走向,都完美符合运动力学。
皮肤,毛发,血管……
它像一个最顶级的工匠,在用最基础的材料,创造一个生命。
但这个过程,没有丝毫生命的美感。
只有一种令人作呕的,绝对的精准。
“看他的背。”将军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众人看去。
在那具正在成型的“王二-麻-子”的背上,一道伤疤,正在被“画”上去。
那道伤疤,没有血肉翻卷的丑陋,也没有愈合后的褶皱。
它像用尺子和圆规画出来的一样,长度,深度,弧度,都完美到了极点。
一道完美的,不该存在的伤疤。
“那不是我的疤!”王二麻子咆哮起来,“老子背上那道,是斜着往下劈的!收刀的时候,还拐了个弯!”
“它不懂。”秦川的意志,在壁炉里发出噼啪的轻响,“它只知道‘你有一道疤’,但它不知道,那道疤是怎么来的,有多疼。”
终于。
那个“王二-麻-子”,被彻底制造了出来。
他赤裸地站在黑暗中,皮肤光洁,肌肉匀称,甚至连脸上的麻子,都分布得像夜空中的星辰,带着一种诡异的几何美感。
他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他只是一具,完美的,静态的雕塑。
“妈的,一个假人……”王二麻子刚松了口气。
那个“雕塑”,动了。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一双眼睛,睁开了。
那眼睛里,没有瞳孔,没有眼白。
只有一片不断滚动的,由0和1组成的,数据瀑布。
他看着对岸,那个真正的,活着的,又老又丑的王二麻子。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和刚才那个呼唤声一模一样,是王二麻子的声线,却没有任何语调的起伏。
“身份确认:王二麻子。”
“职业:赌徒。”
“核心记忆事件:鬼手张牌局。”
“行为分析:掀桌,源于对失败的恐惧,以及低劣的冲动控制能力。”
“情感模块:愤怒,屈辱,微量的父爱。”
那个赝品,像一个局外人,冷静地,剖析着自己的原版。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插进王二麻子最深的记忆里。
“你他妈闭嘴!”王二麻子感觉自己的脑子,要被这些话给搅成一锅粥。
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仿佛自己的灵魂,被扒光了衣服,扔在了一个广场上,任人评头论足。
那个赝品没有理会他的咆哮。
它的目光,从王二麻子身上移开,投向了他身旁的赌桌,投向了那个由记忆构成的,穿着破烂绸缎的“儿子”。
“目标修正:父爱模块权重提升。”
赝品的声音,依旧冰冷。
“触发条件:孩子。行为模式:保护。”
它一边说,一边迈开了脚步。
一步,一步,走出了那片纯粹的黑暗,踏入了那个由它自己创造的,“完美街角”的范围。
它走到了那张金丝楠木的赌桌前。
它的面前,也出现了一个“鬼手张”,一个穿着华服的“儿子”。
但它没有像之前那样,上演一出“完美胜利”的戏码。
它只是静静地站着。
然后,它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那个完美“儿子”的头顶。
它的动作,很轻柔。
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珍贵的瓷器。
但王二-麻-子看到那个动作,却感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不对……”他喃喃自语,“不对!”
“哪里不对?”将军的意志问。
“老子摸那小兔崽子头的时候,他会躲!”王二麻子吼道,“他嫌老子手脏!每次都得先在裤子上蹭干净了,他才不情不愿地让老子摸!”
“那个呢?”他指着对岸,“那个小瓷娃娃,一动不动!像个木头桩子!”
“它的‘儿子’,只是一个数据模型。”左威解释道,“一个触发它行为的‘道具’。”
“可它……”秦川的意志,第一次带上了某种不确定的意味,“它为什么要这么做?它在测试什么?”
没人能回答。
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那个赝品,用一种绝对理性的方式,模仿着一种最感性的行为。
它在学习。
学习如何去“爱”。
用一种最冰冷,最恐怖的方式。
“它在偷。”王二-麻-子突然说,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听清了。
“什么?”
“它在偷我的东西。”王二麻子死死地盯着对岸那个赝品,“它把我掀桌子、挨刀、骂娘、抱着儿子哭……所有这些玩意儿,都当成了它的!”
“它觉得,只要把这些事都做一遍,它就……是我了!”
这个结论,让整个街角,陷入了死寂。
对岸。
那个赝品完成了它的“测试”。
它收回了手。
然后,它缓缓转过身,那双由数据流构成的眼睛,再次锁定了这个破烂的街角。
它扫过王二-麻-子,扫过将军,扫过左威,扫过每一个意志。
它像一个巡视自己领地的君王。
最后,它的目光,落在了将军的身上。
那片属于将军的,染着血的崖壁,在它眼中,化作了一串串复杂的地形数据和战斗记录。
然后,它开口了。
用一种全新的,沉稳的,属于将军的声线。
“身份确认:将军。”
“核心记忆事件:悬崖撤退。”
“行为分析……”
将军的意志,猛地一震。
他感觉到,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痛苦和荣耀,正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抽取,分析,然后……复制。
对岸的黑暗中。
那个“王二-麻-子”的赝品,身形开始扭曲,变化。
他的骨骼在拉长,肌肉在膨胀。
那张带着麻子的脸,变得棱角分明,写满了风霜。
一个全新的,属于“将军”的赝品,正在成型。
“它不只是想当一个‘我’。”秦川的声音,在壁炉的火焰中燃烧,“它想当……我们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