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划开夜幕,洒在这座被血与火覆盖的岛屿上。
堆积如山的尸体,折断的兵刃,碎裂的礁石,焦黑的船体残骸,一切的一切都在证明着黎明前那场鏖战的惨烈。
“铛!!”
重剑“参”与太刀最后一次轰然对撞,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撕裂了短暂的寂静。
藤原龙也的身体如风筝断线般向后抛飞,他试图用太刀杵地稳住身形,但那刚猛无匹的剑气早已透体而入,狠狠震碎了他的心脉。
“噗……”
他口中喷出一大口浓稠的黑血,后背重重撞上巨岩,随即滑落在地,四肢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那双曾燃烧着战意与野心的眼睛已然涣散,空茫地映着灰白的天穹。
司玉衡踉跄着后退一步,脚下礁石簌簌碎裂。
重剑的剑锋深深插入地面,勉强支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被汗水和血污浸透的道袍紧紧贴在身上。
他急促地喘息着,呼吸牵扯着胸腔,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就在不久前,他与藤原龙也生死搏杀的紧要关头,海岸方向曾响起一道撕裂天地的恐怖爆鸣,那一刻,他的心脏狠狠收缩,感到一股没由来的胸闷和恐慌。
卫莲……
他甚至不敢去细想那阵心悸的来源,只能凭借意志力将所有的惊疑与担忧压在心底,藏在剑锋之下,直至斩落强敌。
此时藤原龙也已毙,被强行压抑的情绪也骤然爆发,蔓延至四肢百骸时竟比身上的任何一处伤口都要痛彻心扉。
卫莲在哪里……?
司玉衡猛地抬起头,视线焦灼地扫过尸骸狼藉的战场。
狂刀门弟子在欢呼,少林武僧在收敛遗体,唐门傀儡沉默矗立……无数身影晃动,却唯独没有那一抹熟悉的深沉如夜的黑色。
心,直直沉了下去。
司玉衡咬紧牙关,艰难地拔出重剑,他撑着剑柄,一步一晃,剑尖拖在礁石上发出阵阵刮擦声,但他片刻也不敢耽搁。
因为那张永远镇定自若的脸庞不断在他脑海中闪现,不断灼烧着他的意识,催促着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用尽全力,朝着那片传来惊天巨响的海岸方向踉跄而行。
另一边,一声铿锵的金属撞击声响起。
唐柔的燕尾镖不偏不倚地磕飞了十六夜手中最后一枚苦无。
这位艳丽的女忍者眼中闪过一丝绝望,贝齿用力,便要咬向口中暗藏的毒囊!
可唐柔的动作更快,她左手飞快探出,在十六夜下颌骨与耳根相连的关节处一捏。
“唔!”
一股酸麻剧痛传遍十六夜半个头颅,她的下颌无力地张开,刚凝聚起的咬合力道瞬间消散。
十六夜躺在地上,眼神怨毒地瞪着唐柔。
唐柔却毫不在意,迅速扯下一截衣带,团成一团塞进她口中,彻底断绝了她自尽的可能。
做完这一切,唐柔才疲惫地按住自己左肩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渗出。
卫听澜拄着玄铁折扇,趴在一块一人多高的礁石上大口喘息着,他身上的青衫早已被刀刃划得血迹斑斑。
对面,女刀客雪舟清冷的面容也失去了往昔的平静,右手腕上一道狰狞的裂口正汩汩冒血——正是被卫听澜扇骨边缘的利刃所伤,她那柄狭长的东瀛刀已脱手飞出,斜插在不远处的沙地上。
“哐当!”
一声闷响从侧方传来。
封九霄和龙崎源几乎是同时脱力,壮硕的身躯轰然瘫倒在布满碎石和尸骸的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只剩下喘息的力气。
九环大刀和双野太刀也各自脱手,散落在自己主人身旁。
胜利的天平已然倾斜。
各门派弟子在付出惨重代价后渐渐压制住残余倭寇的抵抗,喊杀声渐歇,取而代之的是伤者的呻吟、胜利者的呼喊,以及收殓遗体时沉重的脚步声。
司玉衡终于走到了海岸边。
海风卷带着硝烟和焦糊的气息刮过头顶,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瞳孔剧烈收缩,手脚冰凉。
唐晰。
那个自始至终冷静而沉默的唐门门主,正一动不动地跪在离海水最近的一块礁石上。
他身上的玄色劲装被烫出数处焦痕,甚至有几处布料撕裂,露出下面焦黑的皮肤,可他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眼神空洞地凝望着前方那片尚未完全平复的海面。
那里,船骸仍在燃烧,黑烟滚滚,海水裹挟着焦木和碎片在礁石间沉浮。
火焰倒映在唐晰失焦的瞳孔里,不住跳跃着,却点不燃一丝生气。
他跪得笔直,双膝深深陷入碎石,指节根根发白,指甲甚至已经翻裂,渗出暗红的血珠。
司玉衡手中的重剑轰然坠地,他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的,双手揪住唐晰胸前早已凌乱不堪的衣襟,动作粗暴地将这具僵硬的躯体向上提起——
“卫莲在哪里?!”
司玉衡的声音破碎嘶哑,眼神里满是戾气,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暴怒与失态。
唐晰被他拽得身体前倾,散乱的黑发下是一张苍白到病态的脸,表情更是彻底被摧毁后的茫然,他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个不连贯的音节,却微弱得被海浪声轻易吞没。
“我问你!卫莲呢?!”司玉衡目眦欲裂,用力摇晃着他,像是要将那丢失的魂魄从这具空壳里摇出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唐柔捂着左肩的伤口,与华清道人、栖云道人以及其他几位门派的掌门一同走来,脸上带着大战后的疲惫与取得胜果的喜悦。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众人不约而同地僵在原地。
只见一向清冷如霜雪,仪态万方的武当掌门司玉衡竟状若癫狂地揪着唐晰的衣襟,将他整个人半提起离地!
司玉衡的道袍被血污、汗渍和沙尘浸染得不成样子,而他脸上那种暴怒、绝望和恐慌的神情更是众人毕生未见的。
“卫莲……”唐晰被司玉衡剧烈摇晃着,失焦的目光终于清明了几分。
他像是被这粗暴的动作唤回了一点神智,嘴唇颤抖着,声音大了些,“船炸了……卫莲……在那艘船上……”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狠狠砸在每一个听到的人心。
司玉衡揪着唐晰衣襟的手霎时脱力,颓然松开。
他踉跄着向后倒退一步,脸上血色褪尽,眼眸蒙上一层灰败的死寂,茫然地投向那片被船骸碎片覆盖的海域。
唐柔如遭雷击,身体一晃,若不是旁边一位掌门眼疾手快扶住,险些软倒在地。
她死死捂住嘴,眼泪汹涌而出,肩膀剧烈地颤抖,刚刚临时处理过的伤口再度撕裂,将左半边衣襟染得通红。
华清、栖云等几位武当长老的脸上也显露出悲戚的神色,纷纷别过头去,不忍再看,一声声饱含惋惜的长叹在海岸边回响。
其余几位掌门亦是面露骇然,彼此交换着沉重无比的眼神。
突然,司玉衡身体颤了颤,咳出一口血,礁石上瞬间绽开一地鲜红,显得触目惊心。
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暗,本就摇摇欲坠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倒,全靠双臂撑住地面才没有彻底扑倒在染血的海滩上。
“掌门师弟!”华清道人失声惊呼,与栖云道人一起抢上前去搀扶。
华清道人话音刚落,一个踉跄的身影就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是卫听澜。
他刚和万昭懿、邹平等人简单处理了罗刹教十人众幸存者的俘虏事宜,第一时间就想到来找卫莲。
然而,目睹这绝望的一幕,唐柔的泪眼,尤其是表哥唐晰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卫听澜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你们在说什么?”他脚步虚浮,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同手同脚,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唐柔,“莲弟他怎么了?他人呢?”
唐柔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卫莲他……为了追击柳生谦人……上了那艘船……船……船炸了……”
后面的话,已被哭声彻底淹没。
“不可能!”
卫听澜猛地向后跳了一步,双眼赤红如血,发出凄厉的嘶吼,“你们骗我!莲弟不会死的!”
狂怒之下,他用力挥动手中的折扇,狠狠砸向旁边的礁石——“锵啷”一声锐响,精钢扇骨与岩石剧烈摩擦,迸溅出几点火星。
越来越多的身影汇聚到这片海岸。
被亲卫搀扶走来的季昭得知了事情的起因经过,看着眼前景象,那双极美的凤眸黯淡下去,抿紧了毫无血色的唇。
御兽山庄的万昭懿,寻器阁的邹平和他那群灰头土脸的师弟,青城派的何守正……一张张疲惫染血的面孔,在听闻噩耗后,都染上了一层浓重的阴霾与深切的哀伤。
沉重的叹息和压抑的哽咽在人群中扩散,连呼啸的海风都带上了凄凉的悲音。
蛇盘屿战役的胜利,在这一刻被同伴牺牲的阴影彻底笼罩。
而就在这片呼吁哀哉的悲恸声中,一个负责警戒的年轻唐门弟子忽然揉了揉被海风吹得发涩的眼睛,望向远处那片被断崖阴影覆盖的浅水洼。
那里,海水正随着退潮的节奏有规律地冲刷着一块半浸在水中的礁石,而在礁石根部背风的一侧,似乎……趴伏着一个人形的东西?
那人衣物的颜色在海水和礁石的暗影里显得格外深沉……
那弟子心脏猛地一跳,莫名的冲动驱使他踮起脚尖,伸长脖子仔细辨认。
当熟悉的劲装款式映入眼帘时,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
“柔姑娘!门主!”年轻弟子猛地转身,手指颤抖着指向那片礁石,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你们快看!快看那边!礁石下面……那个人……那个人是不是卫莲师兄?!”
刹那间,所有的悲泣,所有的叹息,所有的绝望,全部戛然而止。
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转向那唐门弟子所指的方向。
海天相接处,第一缕朝阳刺破云层,恰恰投射在那片区域。
在光与影的交界处,一个身影正一动不动地俯卧在礁石根部的背阴处。
墨色的长发散乱地贴在苍白的颊边和颈侧,被海水浸透的衣袍紧裹着修长的身躯。
不是卫莲,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