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深渊裂缝的影响已初现端倪。
不久之前才经历过神迹与毁灭的雾沼湖区域已成了孕育噩梦的温床，连同周边地带也不再平静。
十几头乃至数十头中低阶魔物组成小规模的魔物潮开始频繁袭击周边的村镇，甚至胆大妄为地冲击军队的营地。
魔物肆虐，弗洛狄恩家族统治下的银月城自然是首当其冲，但距离稍远的伊卡洛斯边境也未能幸免。
对于驻扎在此的伊卡洛斯军队而言，这更是雪上加霜——他们不仅要抵抗北境诸国时不时的军事打击，还要应对防不胜防魔物侵扰，人员伤亡的数字每日都在攀升，前线彻底沦为地狱。
菲尼亚恩已传讯回帝都，而时日无多的老国王也终于看出了自己这个三儿子在危局中展现出的能力与担当，撑起病体签署了手谕，将边境军政事务的处理大权放手交给了他。
于是，在菲尼亚恩与瓦伦丁元帅的协同指挥下，伊卡洛斯的军队艰难地抵抗着敌军与魔物的双重冲击，尽管好不容易稳住了阵脚，但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辛。
夜幕降临，卫莲带着一身浓重的血气与尚未平息的能量波动回到了科林堡临时驻地的大楼门口，他这副煞神般的模样引得驻守的士兵频频侧目。
下午他又去清剿了两处魔物巢穴，并在战斗结束后吸收了大量暗物质，直至此刻这力量仍在他体内奔腾不息，急需疏导沉淀。
他对旁人的视线置若罔闻，径直上楼走到房间，此时泽兰已在屋内。
蓝发紫眸的海妖正对着地图凝神思索，听到开门的动静时才转头望来，他的目光在卫莲沾满血污的脸上停留了许久，但并未多言，只是走到桌边倒了杯水递过来。
卫莲默默接过，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视线却不自觉地扫过床头——那里本该窝着一只胖乎乎的白猫，会在他回来时懒洋洋地掀开一边眼皮，用傲娇又带着点嫌弃的眼神瞥他。
可如今……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放下杯子转过身去，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对着泽兰说道：“我去洗个澡。”
泽兰淡淡地“嗯”了一声，站在原地望着卫莲推门走出房间，尽管表面看不出来，但他的感知力还是捕捉到了对方不同于往日的低沉情绪，这情绪浓得化不开，也无法被轻易安抚。
他想起了雾沼湖畔那道决绝的神影，想起卫莲当时崩溃的模样，眸光黯淡了些许。
当卫莲洗完澡回到房间时，小粉已经睡醒了，一看到他就迫不及待地扇动小翅膀飞了过来，哼哼唧唧地卖着萌讨食吃。
这段时间小粉长大了一圈，鳞片的颜色愈发莹润，嗜睡的毛病也好了些，每天能能清醒一两个小时。
小家伙已经展现出露缇雅之龙的治愈天赋，正如赛拉尔当初所言，卫莲与魔物搏斗留下的皮肉伤经它舔舐便会加速愈合，虽不及神官的治愈术立竿见影，却远胜寻常药物。
思及此处，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空间戒指，里面塞满了某个挑嘴神明最爱吃的那款肉干，而现在大概也只能喂给小粉了——这小小的生灵成了赛拉尔离开之后唯一还能让卫莲感觉到与那段时光有所联系的温暖存在。
“早些睡吧。”泽兰走到床沿坐下，垂眸看向正在与小龙崽互动的卫莲。
鉴于那个始终没搞清楚由来的蘑菇噩梦，两人将房间里的两张行军床拼在了一起，每晚同榻而眠。
如此一来泽兰就可以在临睡前分出些许精神力与卫莲的意识保持浅层连接，以确保他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异常并将卫莲唤醒。
所幸，那噩梦并未卷土重来，这几天晚上卫莲都睡得异常安稳。
卫莲决定等回到伊卡洛斯城后再彻底查明这噩梦的根源，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这几日他将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了与魔物的战斗中，击杀它们，然后借机吸收它们身上的暗物质。
这疯狂的练级方式带来的收益相当可观，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对暗物质的容纳上限正不断扩展，丹田内那团特殊的气流也变得更加磅礴，远比闭门修炼高效得多。
可尽管卫莲目标明确，但在他理智思考范畴之外确实藏着一个不符合他过往价值观的念头：如果自己变得足够强，强到能触碰世界的规则，是不是就……
“卫莲。”
海妖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侧过头，回望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紫眸。
“欲速则不达。”泽兰避开了卫莲的视线，将被小粉啃得七零八落的肉干碎屑收拾好，然后有条不紊地开始铺床。
卫莲抬手按了按眉心，仰面躺倒在床上，语气平淡却透着几许疲惫：“我知道，但……我没有时间循序渐进了。”
闻言泽兰也不再多劝，直接熄灭了灯盏躺在卫莲身侧。
静默了片刻，泽兰忽然伸手以指尖轻触卫莲额头，将一缕似潮汐般轻柔稳定的精神力探入他的识海，抚平了他因过度吸收暗物质而躁动的心绪。
“睡吧，我会守着你。”泽兰收回手，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呼吸可闻。
卫莲点点头，压下纷乱的思绪，不再抗拒睡意。
……
翌日，天刚蒙蒙亮卫莲就已悄无声息地起身。
泽兰在同一时间睁开眼，侧躺着看卫莲披上外袍，目光落在袍子袖口处被魔物利爪划破后缝补的针脚上，沉默了几秒，低声问道：“今天去哪？”
海妖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微哑，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落日荒原，”卫莲背对着泽兰坐在床边，稍稍整理了一下领口，“昨天不小心放跑了一头沙漠巨蜥，但气息还在，我必须找到它。”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这寻常人视为噩梦的中阶魔物在他看来和猎人公会采集任务清单里的寒霜草并无本质区别。
泽兰没有劝阻，他知道这是卫莲调节情绪的方式——将所有的茫然和无奈，以及深藏心底的“再见一面的”微弱期盼全都转化为变强的动力。
“小心。”泽兰犹豫了很久，但最终只说了这两个字。
他顿了顿，满眼担忧地补充道：“我这边结束后，去接应你？”
“不用，”卫莲穿戴完毕，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我能应付。”
虽然没有具体过问，但卫莲也知道泽兰这段时间一直在协助菲尼亚恩调查军队内部被新生教会渗透的人员，比起自己的练级大业，泽兰的工作内容同样至关重要。
卫莲定了定神，大步流星地推门而出。
……
与此同时，落日荒原另一侧的伊卡洛斯军队前沿驻地守军们被一拨突如其来的魔物潮打得措手不及。
狂风卷起漫天黄沙，能见度极低，虽然营地设在避风口，但仍被风沙吞没。
由剑士和武斗家组成的近战小队顶在最前方，艰难地抵挡着那群受到暗物质影响而变异的魔化沙蟒——这些怪物的体型比普通沙蟒大了两三倍不止，鳞片坚硬如铁，需要多次攻击才能勉强破防。
更要命的是它们力量奇大，尾巴一扫便能将一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击飞，而且成群结队，杀之不尽。
“布兰温大人！兄弟们撑不住了！”一个满脸是血的小队长挥剑砍翻了一条挡路的沙蟒，冲到阵线后方，心急如焚地冲着那位红发似火的魔法师喊道，“这块驻地……还是弃了吧！”
奈里奥·布兰温的脸色苍白得吓人，高强度的施法令他感到一阵阵虚脱般的眩晕，但他还是咬紧牙关硬挤出些许魔力甩出一道火墙，暂时逼退了侧翼的蟒群。
他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声音因脱力而有些沙哑，语气却异常坚定：“不能撤！后方还有村庄！我们退了，村民们怎么办？”
“诸位，请再坚持一会，我已经传讯回科林堡了，援军一定会来的！”奈里奥说完这一长串话后又是一阵头晕目眩，法杖险些脱手掉落在地。
“援军……”小队长脸上浮现出苦涩而无奈的表情，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其他士兵闻言也垂头丧气，如今战事吃紧到这种地步，科林堡那边哪还有多余的兵力派来支援他们这支偏远的驻防小队？
但是……
身后村庄里手无寸铁的平民……如果连军队都放弃了，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血腥的屠杀。
“妈的！”刚才提议撤退的小队长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怒吼一声，挥舞着长剑再次冲入战团，“守住阵型，跟这群畜牲拼了！为了后面的村子，咱们死也不能撤退！”
也许是想到了自己的家人，士兵们爆发出最后的血性，用盾牌和身体构筑起摇摇欲坠的防线，将队伍里仅存的几名魔法师护在后方。
然而这几个魔法师也早已是强弩之末，有的脸色比奈里奥还要难看，却依旧颤抖着举起法杖，释放出俨然威力大减的范围魔法。
只不过，信念或许能激发勇气，却无法弥补实力的差距，沙蟒的数量越来越多，而守军们的体力和魔力都已濒临枯竭。
就在这时，一条体型远超同类的巨型沙蟒破土而出，长尾一扫便将一整队近战职业者拍飞，原本还算严密的防守阵型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撕开了缺口，瞬间溃散。
紧接着无数条体型稍小的沙蟒顺着缺口涌入内圈，它们的首要目标就是那些威胁最大的法系职业者。
“小心！”
惊呼声中，两条沙蟒见缝插针地缠住一名离缺口最近的水系魔法师的脚踝和腰部，将他拖倒在地。
水法惊恐万状地尖叫着，但旁边同样陷入险境的同伴们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拽入蟒群。
间不容发之际，一道黑影如疾电般从天而降，紧接着刀光一闪，缠在水系魔法师身上的蟒蛇就断成了数截。
风沙蔽目，众人并未看清来人动作，只觉一股冷冽杀意随着对方的到来渗透进空气里，令人背脊发凉，不敢直视。
那人落地之后未做停留，直接扑向那条正在逞凶的巨型蟒王，速度快得只剩残影，刀锋与巨蟒鳞甲碰撞时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奈里奥直愣愣地望着那道在风沙中若隐若现的身影，瞳孔因震惊而骤然放大，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上自己是个身娇体弱需要躲在后方的魔法师了，迫不及待地向前迈出几步，想看得更加清楚些。
这干脆利落的杀戮手法和冷酷狠戾的战斗风格……
奈里奥的心跳漏了一拍，那个被他深埋在心底的名字终于脱口而出：
“威廉……是你吗？威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