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边境,黑石集。
这里与其说是一个集市,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建立在废弃矿坑与杂乱岩山之间的贫民窟与黑市的混合体。
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劣质烟草、腐烂食物、汗臭和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混合的刺鼻味道。低矮、歪斜的棚屋如同生长在污秽里的毒蘑菇,密密麻麻地拥挤在一起,狭窄的巷道如同迷宫,地面泥泞不堪,混杂着各种不明污物。
穿着破旧、眼神或麻木或凶狠的人们在其中穿梭、叫卖、争执。路边随处可见摆着劣质矿石、不知名兽骨、锈迹斑斑的兵器甚至是一些颜色诡异草药的摊贩。
偶尔有气息彪悍、带着兵刃的修士走过,周围的人便会下意识地噤声避让,眼神里带着畏惧和贪婪。
林皓——现在应该叫他林寒了——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粗布短打,外面套着一件磨得发亮的皮坎肩,风尘仆仆。
他肩上挎着一个鼓鼓囊囊、沾满尘土的粗布行囊,腰间挂着那块灰扑扑的“行商令”,手里还提着一个用草绳捆扎的、装着几块劣质“黑纹石”——黑石集最泛滥的低级矿石——的破旧包袱。
他微微弓着背,眼神带着一种底层散修特有的、混杂着警惕与对力量的渴望的光芒,小心地避开路中央的污秽,在拥挤嘈杂的人群中穿行。
混沌圣体悄然运转,模拟出的灵力微弱、驳杂,带着火土双属性的粗糙感,完美地融入了周围环境。
他现在的修为,在旁人感知中,顶多是个练气期三四层、天赋平平的底层修士。
“滚开!别挡道!”一声粗鲁的呵斥伴随着一股大力从旁边撞来。
林皓像是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手中的矿石包袱差点脱手。
他慌忙稳住身形,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对着那个撞了他、满脸横肉、气息在练气六层左右的壮汉点头哈腰:“对不住,对不住大哥,小的没长眼……”声音刻意压低,带着点市井油滑。
那壮汉瞪了他一眼,骂骂咧咧地走开了。林皓等他走远,才直起一点腰,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脸上那点卑微的笑容瞬间收敛,眼神深处一片冰冷静谧。
刚才那瞬间的接触,他体内的灵力稳如磐石,那壮汉撞来的力道如同泥牛入海。他只是在扮演一个弱小者应有的反应。
他继续前行,目的地是黑石集深处一个叫“野狗窝”的角落。
那里聚集着大量像他这样无根无萍、朝不保夕的底层散修和流民,鱼龙混杂,消息也相对灵通。
识海深处,剑灵幽荧自那夜传递信息后,便再次陷入沉睡,再无回应。
林皓并不着急,他知道,当靠近目标时,她自然会苏醒。
现在,他需要完美地扮演好“林寒”,等待合欢宗的网落下。
……
野狗窝的环境比外围更加恶劣。棚屋低矮得几乎要贴到地面,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霉味和排泄物的恶臭。
污水横流的地面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一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人蜷缩在角落里,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也有一些三五成群,低声交谈,目光闪烁,打量着每一个新来的面孔。
林皓找了角落一个稍微干燥点的石墩坐下,将行囊和矿石包袱放在脚边,学着旁边几个散修的样子,拿出一块硬邦邦、颜色发黑的粗粮饼子,慢慢地啃着。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底层人特有的、对食物的小心翼翼。
他的魂力,却如同无形的蛛网,早已悄然铺开。无需刻意探听,周围方圆数十丈内的一切细微声响、气息波动、精神涟漪,都如同涓涓细流,汇入他的识海。
“……听说了吗?秃鹫岭那边又死了一队人,像是被吸干了,只剩皮包骨……”
“嘘!小声点!别是那些…那些‘采花贼’又出来活动了……”
“哼,怕什么?黑石集这鬼地方,哪天不死人?要我说,真有那本事被‘合欢宗’的仙姑看上,带去享福,也比在这烂泥坑里等死强!”
“享福?呸!那是当炉鼎!被吸干了就扔乱葬岗!”
“那也总好过饿死冻死!听说他们给灵石,给功法……”
“给功法?做梦吧!顶多给点残渣剩饭吊着你……”
断断续续的议论声,混杂着对合欢宗的恐惧、厌恶以及一丝病态的向往,清晰地传入林皓的意识。他啃着粗粮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麻木地望着地面,仿佛对一切都充耳不闻。
然而,他体内的混沌圣体核心,却开始一丝丝、极其缓慢地向外弥散出一股气息。
这气息极其微弱,混杂在他本身模拟出的驳杂火土灵力之中,如同滴入墨汁的清水,几乎难以分辨。
但它又极其精纯,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温和而蓬勃的纯阳之力。
对于修炼采补邪功、尤其是以阳补阴的合欢宗修士而言,这种气息,就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对某些嗅觉灵敏的“猎手”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维持着这种状态,如同一个最不起眼的背景板,在野狗窝的角落坐了整整三天。
白天,他偶尔会拿出几块劣质矿石,在路边摆个小摊,用蹩脚的话术试图兜售,与人讨价还价,被嘲笑奚落也陪着笑脸。
晚上,他就蜷缩在冰冷的石墩上,裹紧那件破皮坎肩,忍受着蚊虫的叮咬和夜风的侵袭,看起来落魄又疲惫。
第四天傍晚,夕阳将黑石集染上一层污浊的暗红色。
林皓正收拢他摊位上无人问津的几块矿石,准备回那个角落。魂力感知的边缘,忽然捕捉到一丝异样的波动。
来了。
那波动并非强大的灵力,而是一种阴柔、粘腻,带着淡淡甜香的精神力触须,如同无形的蛛丝,极其隐蔽地在人群中悄然扫过。
它掠过那些气息彪悍的修士时一触即收,掠过那些麻木的流民时毫无停留,却在扫过林皓这个角落时,微微停顿了一下,如同毒蛇的信子,在他身上那丝微弱却精纯的纯阳气息上轻轻“舔舐”了一下。
林皓心中了然,面上却毫无异样,依旧低着头,认真地捆扎着他那破包袱,动作笨拙。
片刻之后,三个身影出现在巷口。
为首的是一个身段妖娆的女子。她穿着一身裁剪大胆的玫红色纱裙,领口开得很低,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和深深的沟壑。
裙摆开叉极高,行走间,两条笔直浑圆、包裹在近乎透明肉色丝袜中的长腿若隐若现。她面容艳丽,画着浓妆,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红唇饱满欲滴。
她手中把玩着一根细长的、顶端镶嵌着粉色宝石的烟杆,袅袅青烟带着甜腻的香气飘散开来。
她身后跟着两个男人。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皮肤黝黑,穿着简陋的皮甲,肌肉虬结,背负一把沉重的鬼头刀,眼神凶悍,气息在筑基初期左右。
另一个则干瘦如竹竿,面色蜡黄,一双三角眼滴溜溜乱转,透着狡诈,腰间挂着几个鼓鼓囊囊的皮袋,气息在练气大圆满。
这三人一出现,野狗窝这片区域的嘈杂声瞬间低了下去。许多人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直视,眼神中充满了畏惧和厌恶。
那个魁梧大汉的目光如同刀子般扫过人群,带着赤裸裸的轻蔑。
那妖娆女子,目光在几个看起来还算强壮的散修身上停留片刻,红唇微撇,似乎不太满意。她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角落,掠过林皓时,那双媚眼似乎亮了一下。她扭着水蛇腰,径直朝着林皓的方向走了过来,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
“哟,这位小哥,”女子声音又软又糯,带着钩子,她停在林皓面前,俯下身,胸前波涛汹涌几乎要贴到林皓脸上,一股浓郁的脂粉混合着奇异甜香的味道直冲鼻腔,“一个人在这破地方,多冷清呀?”
林皓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艳遇吓住了,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慌乱和不知所措的表情,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女子那勾魂摄魄的眼睛,结结巴巴道:“啊……我……我卖矿石……”
“咯咯咯……”女子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花枝乱颤,“卖石头能有什么出息?瞧你这模样,根骨倒是不差呢。”
她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看似随意地想去勾林皓的下巴。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林皓皮肤的刹那,林皓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往后一仰,
动作幅度很大,显得笨拙而狼狈,险险避开了那只手,同时手忙脚乱地抓起地上的包袱和行囊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他唯一的屏障,脸上满是惊恐:
“你…你想干什么?!”
他这副胆小如鼠、不堪撩拨的模样,反而让那女子眼中的兴趣更浓了。
她身后的魁梧大汉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那个干瘦的三角眼则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林皓,尤其是他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膛,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怕什么呀,小哥?”女子收回手,也不生气,媚眼如丝地嗔怪道,
“姐姐是看你一个人可怜,想给你指条明路呢。跟我们走吧,去个好地方,有吃有喝有灵石,还能教你修炼仙法,比在这烂泥坑里强一万倍哦。”
“不…不用了…”林林皓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抱着包袱的手更紧了,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石壁,声音带着颤抖,“我……我在这挺好……我哪也不去……”
“给脸不要脸!”魁梧大汉不耐烦地低吼一声,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朝着林皓的肩膀抓来,带着一股凌厉的风声,显然是想强行掳走。
林皓眼中“惊恐”之色更甚,体内模拟出的微弱驳杂灵力下意识地“慌乱”运转,脚步踉跄地向旁边一躲,嘴里还发出短促的惊呼。他的动作在旁人看来笨拙而狼狈,完全是运气好才堪堪躲开了大汉那迅猛的一抓。
大汉抓了个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家伙能躲开。
“呵,还有点小滑头。”那妖娆女子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她似乎失去了耐心,红唇微启,一缕粉红色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雾气悄然飘向林皓的面门。
这雾气带着极强的迷幻和催情效力,是合欢宗低阶弟子常用的手段。
林皓像是毫无防备,吸入了少许雾气,眼神瞬间变得有些迷离恍惚,身体晃了晃,抱着包袱的手也松了一些,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带走。”女子见状,红唇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对着魁梧大汉和三角眼吩咐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三角眼迅速上前一步,手中多了一根闪烁着微弱符文的黑色绳索。
魁梧大汉则再次伸手,这一次,林皓只是象征性地挣扎扭动了两下,发出几声无力的呻吟,便被那绳索轻易地捆住了双手。
绳索勒紧的瞬间,一股阴冷的力量试图侵入他体内,却被混沌圣体形成的屏障无声无息地化解于无形。
“老实点!”魁梧大汉低喝一声,像拎小鸡一样将捆好的林皓提了起来,粗暴地扛在肩上。林皓的头耷拉下来,脸埋在壮汉散发着汗臭的皮甲上,身体软绵绵地不再挣扎,眼神在发丝的遮掩下,瞬间恢复了深海般的平静,哪里还有半分迷离?
妖娆女子扭着腰肢在前带路,魁梧大汉扛着“猎物”,三角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三人无视周围那些敢怒不敢言的目光,迅速消失在黑石集污浊狭窄的巷道深处。
野狗窝角落,只剩下林皓那个装着劣质矿石的破旧包袱,孤零零地躺在泥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