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侯府的后花园在初夏的晨光里舒展着筋骨，晨曦如融化的黄金，泼洒在爬满雕花墙垣的蔷薇丛上。露水在胭脂色的花瓣上凝作珍珠，顺着花瓣脉络滚落，砸在青石板上碎成八瓣，却抵不过石桌上紫铜锅里咕嘟冒泡的糖浆诱人。那糖浆熬得琥珀色透亮，气泡破裂时溢出甜腻的香气，勾得檐下啄食的麻雀都歪了脑袋。
白若雪蹲在石桌旁，粗布裙摆扫过沾着草屑的石板地，红布围裙上缀满了干结的糖霜，像撒了把碎银子，在晨光里一闪一闪。她正用枣木勺搅动着铜锅，舌尖无意识地抵着唇角，鼻尖还沾着点没拍掉的面粉，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鬓边，活像只偷喝了蜜的小兽，专注得连阿三的大嗓门都没第一时间听见。
“小姐！将军来啦——！”阿三的喊声像颗小石子投入静水，惊飞了檐下整排麻雀，也让白若雪手一抖，木勺差点滑进锅里。溅起的糖霜落在手背上，烫得她“嘶”地吸了口凉气，待抬头看清月洞门处的人影，却“噗嗤”一声笑出声，手里的木勺晃得糖浆直颤，差点泼出来。
南宫翎正穿过月洞门，玄色劲装外竟系着那条她半月前瞎琢磨出来的糖葫芦围裙。艳红的绸布上，金线绣的糖球歪歪扭扭——有的像被赵铁柱练枪时砸扁的山楂，有的像发了胖的柿子，偏偏他还走得昂首挺胸，下颌微扬，一脸肃杀，仿佛正巡视千军万马，而非踩着落英缤纷的石板路。红绸围裙的带子随着他的步伐晃来晃去，扫过蔷薇花丛时勾住了几片粉白花瓣，活像只开屏却弄错了方向的孔雀。
“战神大人，”白若雪扶着石桌直喘气，围裙上的糖霜簌簌掉落，沾了一袖子，“您这是准备转行，去朱雀大街支个糖球摊？我瞧着您这架势，保准比阿三吆喝得还像样！”
南宫翎在石桌三步开外停下，玄铁剑在腰间泛着冷光，与红围裙形成诡异的和谐。他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先低头扫了眼腰间的红绸，又抬眼看向白若雪——她正憋笑到肩膀发颤，眼角都笑出了泪花，鼻尖的面粉随着笑意微微抽动。他声线冷硬如旧，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别扭：“你亲手做的，本王为何不能穿？”
“能穿是能穿，”白若雪放下木勺，绕着他转了个圈，指尖悬在他围裙上绣歪的糖球上方，差点戳上去，“就是有点……辣眼睛。您瞧这糖球绣得，跟年画里被顽童踩扁的福字似的，再配您这张万年不化的冰山脸，简直是——”
“住口！”南宫翎打断她，耳尖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薄红，隐没在墨色鬓发下，“本王天生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哦？”白若雪挑眉，眼睛弯成狡黠的月牙，晨光在她眼底碎成金屑，“那您走两步瞧瞧，让我等平民百姓见识见识，战神穿围裙的‘飒爽英姿’？”
南宫翎冷哼一声，当真迈开长腿在花园里走了个来回。他习惯性地手按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玄铁剑鞘上的饕餮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偏偏那红绸围裙的带子不听使唤，随着他的步伐左摇右晃，扫过盛开的蔷薇时，勾得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有几片还粘在绸布上，像极了歪歪扭扭的糖霜点缀。最要命的是他依旧维持着点将台上的威仪，下巴微扬，眼神锐利如鹰，仿佛眼前不是满园花香，而是北狄的千军万马。
“将军，”墨影跟在后面，憋笑憋得脸色发青，不得不低头假装整理腰带，肩膀却抖得像筛糠，“您这姿势……要不还是换回盔甲吧？围裙配玄铁剑，看着有点……像刚打完胜仗，顺道去街头买了串糖球？”
南宫翎猛地停下脚步，回身时带起的风让围裙飘起一角，恰好扫过墨影的脸。他摆出平日操练时的起剑姿势，剑尖虚指地面，玄铁剑在晨光中划出半道冷光，却忘了腰间的红绸带还晃在半空，活像一面迷你战旗：“本王觉得甚好。”
“哈哈哈哈！”白若雪终于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指着他直不起腰，眼泪都笑了出来，“这是‘糖球斩’吗？专门用来砍糖葫芦的绝技？下次您往阵前一站，系着这围裙挥剑，保准敌兵还没开打，就先笑到丢盔弃甲，举白旗投降！”
南宫翎脸色一黑，正要反驳，却感觉剑柄传来黏腻的触感——不知何时，围裙上蹭到的糖霜竟沾到了玄铁剑鞘上，琥珀色的糖霜挂在精美的雕花上，说不出的违和。他盯着那点糖霜，沉默片刻，终于忍无可忍地解下围裙，团成一团扔给墨影，声音冷得能掉冰渣：“拿去！让后厨用温水搓洗十遍，若洗不掉，就把你丢进洗衣房当苦力！”
“是，将军。”墨影接过皱巴巴的红围裙，指尖触到黏腻的糖霜，偷偷抬眼看自家将军——他虽板着脸，耳尖的红色却更明显了，活像被糖霜染了色。墨影赶紧低下头，用袖子掩住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心里早已笑翻了天。
白若雪见状，从竹筐里挑了块最大的糖球，递到南宫翎面前。那糖球裹着晶亮的糖霜，在阳光下像颗红玛瑙，山楂的酸甜气息混着糖香，格外诱人：“消消气嘛，战神大人。尝尝本郡主新熬的‘山楂大战糖霜’，酸甜可口，包治各种‘审美不服’。”
南宫翎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晨光、糖浆的金辉，还有他自己的影子，像落了满眶的星星。他顿了顿，接过糖球，指尖触到她温热的指腹，那点尴尬瞬间被莫名的暖意冲淡。咬下一口，酸甜的山楂混着酥脆的糖霜在舌尖化开，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带起一阵细微的痒：“下次给本王绣条龙纹围裙，金线绣的五爪金龙，龙鳞都用糖霜色的丝线，定比你这条破糖球围裙好看百倍。”
白若雪愣住，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连他耳尖未褪的红晕都看得一清二楚。微风拂过，带来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糖霜的甜腻，竟意外好闻。她忽然觉得，这冷面战神偶尔流露的“迷之自信”，配上他此刻微窘的神情，好像……有点可爱。
墨影抱着皱巴巴的红围裙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将军说完话就别扭地别过脸去，耳尖的红色却越来越深，活像熟透的山楂。他忍不住在心里默默记下：将军的审美果然没救了，但这追妻手段……怎么越来越像个闹别扭、讨要糖球的小孩？不过话说回来，这龙纹围裙要是真绣出来，怕是能引领京城新潮流——毕竟将军穿什么，那帮勋贵子弟不得跟风跟到天昏地暗？
花园里的风带着蔷薇和糖霜的甜香，卷起白若雪额前的碎发。她看着南宫翎别扭的侧脸，想起他刚才穿围裙走步时昂首挺胸的模样，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这位杀人不眨眼的战神，要想把追妻路走通，怕是得先从一条不那么歪扭的围裙开始——说不定下次可以试试绣个威风点的，比如……糖葫芦龙？龙嘴里再叼串糖球，保准霸气又应景！
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南宫翎身上，将他玄色的身影剪出金边，他虽板着脸，手里却还捏着那半块糖球，指尖残留的甜腻仿佛还在发烫。而不远处白若雪的笑声清脆如银铃，惊得蔷薇花丛里的蝴蝶扑棱棱飞起，翅膀上沾着的香粉，好像也被这满园的甜意醺醉了。墨影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觉得，将军穿围裙这事，其实也没那么违和——至少，能让侯府的花园里，多些烟火气，多些让将军耳尖发红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