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江湖恩怨,冤冤相报,何时才是个尽头?
难道人人手上沾血,便人人都要血债血偿?
这永无止境的复仇链,除了带来更多痛苦和死亡,还能剩下什么?
“柯师公,我们都放下仇恨吧!冤冤相报何时了?让这一切…就在今天…了结吧!”杨过边说边走近柯镇恶。
他俯身凑近,在柯镇恶耳边压低了声音,那声音细微得仅容两人听闻,却字字如冰锥般刺入老者的耳膜:“嘉兴铁枪庙!”
轰隆!
这五个字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柯镇恶心头!
他枯瘦的身躯猛地一颤,踉跄一步,铁杖深深插入泥土才勉强稳住!
嘉兴铁枪庙!
那正是杨过之父杨康,因郭靖、黄蓉之故,惨然殒命的地方!
这孩子…
他怎会知道铁枪庙?!
这秘密靖儿、蓉儿守口如瓶.
他又是何时得知?!如何得知?!
柯镇恶自然不知道,杨过在欧阳锋伤重垂危下受到强大刺激竟然恢复了记忆——前世今生种种。
包括前世对《神雕侠侣》原着的记忆。
知晓杨康之死的秘密,自然不在话下。
刹那间,柯镇恶心中电光石火般明悟。
杨过这小子方才说,让我们都放下仇恨吧...
“我们!!?”
是了!
他此刻亮出这枚铜钱。
恐怕是一个用仇恨交换仇恨的交易!
只要自己肯放下对欧阳锋的刻骨之仇,他杨过,也愿意放下对郭靖、黄蓉的杀父之恨!
“啊——!!!”
柯镇恶猛地仰天,从灵魂深处迸发出一声悲怆欲绝、撕裂长空的长啸!
那啸声饱含着数十年积压的痛苦、刻骨的挣扎、以及对命运最终无奈的释然!
两行滚烫浑浊的老泪,再也无法抑制,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汹涌而下!
良久,啸声渐歇,余音在断壁残垣间呜咽。
柯镇恶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苍老了不止十岁。他颓然垂下手中那根曾誓饮仇人血的铁杖,那凝聚了毕生恨意的杀气,彻底冰消瓦解,消散于冰冷的空气中。
他转向杨过的方向,声音沙哑、疲惫得如同行将就木:
“也罢…也罢!老瞎子…管不了了…也…管不动了…”
他猛地一跺脚,仿佛要踏碎这纠缠半生的梦魇,再不理会庙中任何人、任何事,只是佝偻着背,用铁杖艰难地摸索着地面,一步一踉跄,跌跌撞撞地向破庙门口走去。
“大师父!当心脚下,外面天黑!” 郭靖心连忙抢步上前搀扶。
柯镇恶惨然一笑,“老瞎子的天…何曾…亮过?!”
那孤独、苍凉的背影,融入了门外的无边夜色。
郭靖浑身一震,愣在当场,随即深深地叹了口气,还是快步追了出去。
黄蓉默默走到杨过身旁。她没有言语,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洁净的丝帕,仔细地为杨过拭去脸颊上沾染的尘土与血污。
“把事情…好好办妥了,”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地钻入杨过耳中“…早点…回家。”
话音未落,她已决然转身,步履匆匆,紧随着郭靖和柯镇恶的方向,消失在破庙门外涌动的夜色里。
喧嚣骤歇,破庙陷入死一般的空寂。
一灯大师僧袍微动,身形如一片枯叶,悄无声息地飘落在杨过与欧阳锋面前。
他垂眸凝视着地上气息奄奄的欧阳锋,双手合十,低沉的佛号在空旷中回荡:“阿弥陀佛。”
目光转向杨过,老僧的声音带着洞悉世事的苍凉:“小施主,前日老衲运功为你驱毒疗伤,今日…老衲的掌力却重创了你义父。因果相循,报应不爽,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此事…老衲与你,两清了。”
这番话,是对杨过的交代,亦是对自身这段尘缘的了断。
朱子柳神色凝重,缓步上前。他目光锐利,飞快地扫过欧阳锋惨白的面色和微弱的气息,眉头紧锁。他默默从怀中取出一个温润小巧的青瓷瓶,俯下身,极其郑重地将它轻轻放在杨过脚边的尘埃里。
“杨小兄弟,此乃本门秘制的‘九转还元丹’,药性温厚,于疗伤续命一道颇有奇效。令尊伤势沉重… 或可勉力一试,暂缓伤势,护其心脉。速速服下吧”
他沉重地摇了摇头,不再多言,与一灯大师、点苍渔隐互望一眼,三人如融入暗影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片残破之地。
清冷的月光,如同碎裂的银霜,从屋顶巨大的破洞倾泻而下,将弥漫的尘埃和断壁残垣照得一片凄清惨白。
杨过跪在冰冷的砖地上,小心翼翼地、用尽全身力气托起欧阳锋那颗沉重如山的头颅。他俯下身,声音嘶哑破碎,带着绝望的祈求,一遍遍呼唤:
“义父…义父…您醒醒…看看过儿…过儿在这儿…就在您身边…”
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
杨过托着欧阳锋头颅的手,在微微发颤。他俯得更低,几乎将脸颊贴在义父冰凉的额头上,徒劳地试图捕捉一丝微弱的气息。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曾经狂放霸道、吞吐天地的呼吸,此刻沉寂得如同深潭死水。
他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欧阳锋颈侧的脉搏。
指尖下,一片冰凉,一片死寂。那曾经强劲搏动、如同战鼓擂响的脉搏,此刻……消失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破庙里死寂无声,唯有月光流淌,尘埃在光柱中无声沉浮。
杨过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像一尊被绝望瞬间冻住的石雕。他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期盼,所有的侥幸,都在那一片死寂的触感中,轰然崩塌。
“义……父……?”
一声破碎的、几乎不成调的低唤,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和细微的颤抖。
没有回应。
那张曾经时而狰狞时而慈祥的脸庞,在清冷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卸下了所有重负的平静。仿佛那纠缠了他一生的疯狂与痛苦,终于彻底离他而去。
“……义父……”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尖利,却又在出口的瞬间被巨大的悲怆狠狠掐断,化作一声短促、绝望的呜咽。
“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