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内烛火明明灭灭。
沈碑闻言,微微伏下身子:“回陛下,此篇骈文确系太医院外院医师所作。”
“哦?”铭帝挑了挑眉,“那可知是谁人所作?”
“听院中黄院丞所言,作文之人名为……张景。”
“张景?”铭帝眼神中闪过几丝困惑,“朕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听闻此话,一旁的林公公走上前,恭敬笑道:“陛下,这是先前那位沂州诗仙呐!还是您赏赐他,方才进了那太医院的。”
铭帝闻言这才恍然,轻轻颔首,但他很快就又有些疑惑起来——
“只是朕有些不解——此文为何要以《陋室铭》为题?”
“沈爱卿,你可清楚其中缘由?”
“臣……只见此骈文题于……”
沈碑额头沁出些许汗水,顿了顿,似有难言之隐。
“题于何处?”铭帝声线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沈碑咬牙道:“回陛下,此文题于太医院正门边上的一间茅草屋上。那屋宇破败不堪,四壁漏风,檐角蛛网密布,臣初时以为是废弃茅厕,走近方才见到壁上题字。”
“茅厕?”铭帝眉头微蹙,“此等精妙骈文,怎得写在了那种地方?堂堂太医院连张宣纸都找不出来了么?”
此话一出,殿内空气骤然凝滞,众臣皆垂首噤声。
铭帝的话语表面上看似是一句玩笑,但众人都能从声音里听出隐隐作怒的意思。
沈碑额角冷汗滑落下来,颤声道:
“陛下恕罪,臣亦不知太医院内竟有此等所在,那草屋看似久无人居,唯有壁上题字新鲜……”
“哦?”铭帝目光一凝,“莫非如今有人住了?”
“正是……那位张大夫的屋舍。”
铭帝微微思索,想起了月前站在大殿里的那个素白长衫的青年,面色陡然一沉:
“太医院院署竟然将茅厕分给新入院的医师?”
“把太医院的那两个院判给我叫过来!”
……
“这就是你想出的好办法?”
秦河躺在怡红院的一间雅阁里,手上捧着张宣纸。待他将上边的骈文看完后,两手一松,宣纸便轻飘飘的落在了他的脸上。
隔着那张宣纸,秦河的声音含混不清地响起:“你确定皇上真会为了这个,就让姓曹的开设内院考核?我瞧着这东西也就普普通通嘛!”
那张宣纸上,正写着张景所作的骈文。
“若是拿它去勾搭倌女,确实算不得多出色。”张景轻啜一口杯中香茗,笑着调侃道,“但要是将它献给铭帝,那可就再合适不过了。”
秦河听了仍是有些不服气,正要继续拌嘴,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就有一道声音响起——
“张大夫可在这儿?”
听到声音,张景嘴角微微一挑,笑着看向秦河:
“瞧瞧,来活了!”
……
外边那人是太医院的一名医师,是奉了黄院丞之命来传唤张景回院里的。
两人一路上倒是再没遇到波折,顺顺利利地回到了太医院中,走进了他已经去过两次的外院院署里。
此时的黄院丞正坐在太师椅上,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老花镜滑至鼻尖,目光透过镜片上沿落在推门而入的张景身上。
“张公子,那篇《陋室铭》果真是你所作?”黄院丞一边捻着桌上书页,一边问道。
“正是。”张景笑着拱了拱手,应承下来。
“的确很是精妙。”
黄院丞微微点头,声音里却是听不出喜怒。
张景见状又要开口,却见黄院丞忽然放下文牍,叹了口气。
“你啊,”老人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语气陡然转柔,“何苦跟曹院判较劲?”
窗外秋风卷着落叶掠过窗棂。
黄院丞站起身来,走到张景身边,声音却是压得更低了:
“曹晖是什么人?太医院院判,从四品官衔,府中势力更是不得了。”
“你呢?一个八品外院医师,就算诗词做得惊天地泣鬼神,又能如何?”他指节敲了敲桌案,眉头紧蹙,神情复杂地看着张景。
“前几日停了内院考核,明眼人都知道是冲着谁去的。听老夫一句劝,收收棱角,别拿鸡蛋碰石头。”
听了这些话,张景顿时一愣。
他原以为是那篇骈文引起了轩然大波,致使黄院丞对自己另眼相看,却没想到竟是这种结果……
莫非是那篇文章还不够惊艳?
张景眼底闪过几分不可察觉的光芒,刚要开口,却忽地听到门外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他与黄院丞走出院署,只见两名身着绯红官袍的院判并肩而入。
为首的曹晖面色冷肃,而在他身后的那位老者则是捻着胡须微微笑着。
“黄院丞,”曹晖目光飞速扫过张景,落在老人身上,“皇上有旨,三日后开考内院医师,你且去准备考务。”
此话一出,黄院丞猛地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珠瞪得溜圆。
他看看曹晖,又看看另一位老者,嘴唇哆嗦着半晌没说出话。
前日他还受曹晖之托劝张景放弃,此刻对方却突然宣旨开考,这转变快得让他舌根发硬。
“院……院判大人,这内院考核不是……”
“圣旨在此,”站在曹晖身旁的老者展开明黄卷轴,淳厚的嗓音划破院子里凝滞的空气——
“太医院内院考核,三日后辰时开考,钦此。”
黄院丞瞪大眼睛看向曹晖那张阴沉至极的面容,只觉后颈一阵发凉。
他方才还在苦口婆心劝张景莫要螳臂当车,转眼曹晖就用一道圣旨将他的话碾得粉碎。
黄院丞缓缓扭头,目光落在张景平静的侧脸上,霎时间,只觉自己方才苦口婆心的那番劝说,竟如同儿戏般荒唐可笑。
“这年轻人,怕是真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了!”
他面色惨白,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心中的话语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唯有那股震撼,依旧如惊涛骇浪般在心底翻涌,久久不能平息。
而此时的曹晖领命宣完圣旨后,冷哼一声,便拂袖离去。
但他身旁的另一位院判却是没急着离去,反倒是走近张景身边,温和一笑:
“年轻人,诗作得好,机缘也把握得住,你很不错。”
张景听出这位鬓角微白的老者话语间并无恶意,便也恭敬拱手谢过。
“期待你在内院考核上的表现。”
他微微一笑,拍了拍张景的肩膀,便径直离去了。
张景看着那位老者的背影,又看看一旁脸色苍白的黄院丞,和气笑道:“黄院丞不必忧虑,在下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参加内院考核罢了。”
黄院丞惨然一笑,再不敢用先前那般以上训下的口吻说话,“张公子前途无量,老夫佩服。”
张景笑着摆了摆手,“方才那位老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