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宜出游，忌孤处。
苏桃桃天未亮便醒了，对着铜镜给自己簪花时，指尖不小心戳到耳垂，疼得轻呼出声。
镜中少女双颊泛红，发间别着三日前萧妄言从江南商号淘来的琉璃蝴蝶，翅膀上的碎钻随着动作晃出细碎虹光，映得她眼底满是期待。
\"夫人可是紧张？\"丫鬟春桃捧着绣鞋进来，见她攥着簪子发呆，忍不住轻笑，\"自打您入大理寺当差，还从未见您这般坐立不安过。\"
苏桃桃瞪她一眼，将簪子插进云鬓：\"什么夫人不夫人的，我今日可是要以易容术扮成寻常女子逛灯会的。\"
她从妆奁里取出个素色锦囊，里面装着谢砚舟昨日给的金疮药，\"替我把这个缝在袖口里，以备不时之需。\"
春桃接过锦囊时，瞥见盒底躺着枚银蝴蝶吊坠，正是半月前萧妄言在朱雀街买的小玩意。
她忽然想起苏桃桃初入大理寺时，女扮男装的青涩模样，哪像如今，已是能独当一面的易容高手。
巳时三刻，苏桃桃带着八个护院准时候在易华院角门。她穿着新裁的青衫，外罩浅紫纱裙，腰间系着寻常百姓家的布囊，远远望去像个书香门第的小姐。
林姝玥开门时正往靴筒里藏柳叶刀，月白襦裙下摆扫过阶前的艾草，漾起缕辛香。
\"姐姐竟真的没带谢大人！\"苏桃桃眼睛亮得像缀了星子，伸手替她理了理斗笠边缘，\"我还怕他放心不下，非要跟着呢。\"
林姝玥挑眉，指尖摩挲着袖中验尸刀的刀柄：\"他今早被刑部急案绊住，五更天便去了义庄。倒是你...\"
她上下打量苏桃桃，\"萧小侯爷竟真的松口让你独自出门？我记得昨日他还在大理寺门口堵了三个时辰。\"
苏桃桃跺脚，裙上绣的竹影在风里晃成模糊的墨绿：\"我可是用了整整三盏糖蒸酥酪哄他！再说了...\"
她忽然凑近，眼尾微挑，\"我带了十个护院呢！还有这个——\"她晃了晃腕间的银哨，正是萧妄言给的暗卫令哨。
林姝玥望着她眉间的雀跃，忽然想起半年前初见时的光景。那时苏桃桃刚及笄，女扮男装跟着谢砚舟混进义庄，青衫束发间难掩眉眼稚嫩，却在看见尸体时攥紧拳头说\"我能易容查案\"，哪像如今，已是能与自己并肩查案的得力帮手。
\"走吧，再不去，李老伯的'踏雪寻梅'可要卖完了。\"她笑着摇头，任由苏桃桃拽着往马车走。
护院们训练有素地散开，为首的正是大理寺暗卫统领阿虎，腰佩长刀，眼神警惕地扫过街角。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时，苏桃桃掀起车帘，望着街边渐次亮起的灯笼。长安的五月已有些燥热，卖冰酪的小贩推着木桶沿街叫卖，槐叶筛下的阳光落在她发间琉璃蝶上，晃得林姝玥眯起眼。
\"这是我第一次正经逛灯会呢。\"苏桃桃忽然开口，指尖绞着林姝玥的衣袖，\"从前在乡下，只见过村里的小灯，哪像长安这般热闹。\"
林姝玥闻言轻笑，想起苏桃桃初入大理寺时，连金銮殿的方位都辨不清，却在易容术上天赋异禀，能惟妙惟肖地模仿任何人。
她忽然瞥见苏桃桃耳后露出的碎发，伸手替她别进斗笠里：\"今日你我便做寻常女子，莫要想案子的事。\"
苏桃桃点头，目光落在街边的杂耍班子上。那班子里有个耍火棍的少年，年纪与她相仿，鼻尖沾着炭灰，却笑得格外灿烂。
她忽然想起萧妄言昨日在演武场练剑的模样，那少年明明比她大两岁，却总爱装出老成的样子，偏生耳尖总在她靠近时泛红。
马车在朱雀街停下时，日头已斜斜挂在西厢房。苏桃桃攥着林姝玥的手往前跑，护院们连忙跟上，阿虎更是寸步不离地缀在身后。
街边的灯笼渐次亮起，有兔子形状的，有莲花形状的，最妙的是个会转圈的凤凰灯，翅膀上的鳞片都是用琉璃片做的，在暮色中晃出七彩光芒。
\"李老伯！\"苏桃桃眼尖地看见街角的点心摊，拽着林姝玥就往前冲，\"给我来两份'踏雪寻梅'！\"
卖点心的李老伯笑着掀开笼屉，露出里面雪白色的点心，上面缀着抹嫣红：\"姑娘可是第一次来？这点心今日只卖九十九份，您来得正巧。\"
苏桃桃正要接过点心，忽然瞥见老伯身后站着个戴斗笠的男子，身形竟与萧妄言有几分相似。
她下意识攥紧林姝玥的手，后者已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袖中柳叶刀滑入掌心。
\"可是认错人了？\"林姝玥低声问，目光扫过那男子的靴子——是寻常百姓家的粗布鞋，鞋头绣着朵不起眼的小菊。
苏桃桃忽然轻笑，松开手去接点心：\"许是我眼花了。\"她将一块点心塞进林姝玥手里，\"姐姐快尝尝，这梅花是用朱砂点的，甜中带点微苦。\"
林姝玥咬了一口，舌尖绽开酸甜滋味，混着窗外的槐花香，竟比记忆中的任何甜点都要清爽。
她望着苏桃桃眼角的笑意，忽然想起这少女曾说过，她母亲在世时，每逢春日会用野花做点心，此刻的神情，倒像是想起了什么温暖的回忆。
酉时三刻，灯会正式开始。朱雀街上的灯笼全部亮起，照得人脸上都泛着暖光。
苏桃桃攥着林姝玥的手，穿梭在人群中，看见卖糖画的摊子便挪不开眼，看见杂耍班子又驻足良久，护院们亦步亦趋地跟着，生怕她被人群撞到。
\"姐姐快看！\"她忽然指着前方的楼阁，\"那灯笼上的蝴蝶竟会扇翅膀！\"
林姝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楼阁二层挂着个巨大的蝴蝶灯笼，翅膀上的鳞片用蚌壳磨成，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她忽然想起谢砚舟昨日说的话：\"萧妄言那小子，听说你喜欢蝴蝶，特意让人赶制了这灯笼。\"
\"想上去看看吗？\"她轻声问。
苏桃桃摇头，指尖轻轻抚过发间琉璃蝶：\"不了。这般热闹的光景，远远看着便好。\"
她忽然拽着林姝玥往河边走，\"咱们去放河灯吧！我带了自制的荷花灯，灯底还刻了小机关呢。\"
河岸边早已聚满了人，孩童们追逐着嬉戏，妇人们互相攀比着手中的灯盏。
苏桃桃让护院们拦住人群，腾出片空地，这才从袖中取出荷花灯，小心翼翼地放进水里。
\"姐姐写了什么？\"她望着林姝玥手中的纸条，好奇地问。
\"不过是些祈愿的话。\"林姝玥将纸条塞进灯里，看着火焰缓缓升起，照亮了纸条上的\"真相\"二字。
她忽然想起现代法医实验室的标语：\"真相从不沉默。\"此刻的河灯，倒像是从另一个时空飘来的信笺。
苏桃桃将自己的灯推出去，看着它随着水流漂远，忽然轻笑出声。林姝玥瞥见她嘴角的笑意，知道她定是写了什么俏皮话。
戌时正，天空忽然绽开烟花。苏桃桃惊呼一声，下意识攥紧林姝玥的手。护院们立刻将她们围在中间，萧妄言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手按在刀柄上，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
\"真美啊...\"苏桃桃望着天空中绽放的五彩烟花，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娘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照亮亲人前行的路。你说，她现在是不是也在看着我？\"
林姝玥望着她眼底的星光，轻轻揽住她的肩：\"她一定在的，而且她会为你骄傲。\"
烟花散尽时，苏桃桃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个小瓶子：\"姐姐闻闻，这是我新配的香粉，加了薄荷和迷迭香，提神又醒脑。\"
林姝玥接过瓶子轻嗅，忽然皱眉：\"这味道...竟与三日前义庄女尸身上的香粉前调相似。\"
苏桃桃瞬间绷紧身体，下意识往萧妄言的方向看了眼：\"不会吧？我是在西街老字号买的香料...\"
\"无妨。\"林姝玥将瓶子收入袖中，\"明日我带回易华院查验一番。\"
她忽然瞥见河对岸有个卖面具的摊子，\"要不要去挑个面具？听说戴上陌生面具，便能说出平日不敢说的话。\"
苏桃桃眼睛一亮，拽着她就往对岸跑。面具摊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面具，有狰狞的鬼怪，有美丽的仙子，最妙的是个蝴蝶形状的面具，翅膀上缀着碎钻，在月光下泛着柔光。
\"这个！\"苏桃桃指着蝴蝶面具，\"姐姐戴这个好不好？\"
林姝玥挑眉：\"你呢？\"
\"我要这个！\"苏桃桃拿起个狐狸面具，眼尾上挑，透着股俏皮，\"这样就没人能认出我们啦！\"
她们戴着面具回到河边时，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林姝玥敏锐地察觉到护院们的紧张，下意识将苏桃桃护在身后，袖中柳叶刀已然出鞘。
\"怎么回事？\"萧妄言不知何时已来到她们身边，手按在剑柄上，目光如炬。
\"前方有人落水！\"阿虎禀报道，\"像是个姑娘。\"
苏桃桃闻言就要往前冲，却被萧妄言一把拉住：\"不许去！人多眼杂，危险！”
\"可是有人溺水！\"苏桃桃急得跺脚，\"姐姐会救人的！\"
林姝玥与萧妄言对视一眼，后者终于松开手：\"阿虎，带十个兄弟跟紧两位夫人，我去前方开路。\"
他们挤到人群前方时，只见一个妙龄女子在水中挣扎，周围人七嘴八舌地喊着\"救人\"，却无一人下水。
林姝玥正要脱鞋，却见萧妄言已纵身跳入河中，动作利落得像只矫健的鹿。
\"小侯爷！\"苏桃桃惊呼，攥紧了林姝玥的手。
林姝玥望着水中的萧妄言，忽然想起他初入大理寺时，总爱跟在谢砚舟身后当跟屁虫，如今却已能独当一面。此刻他正奋力向那女子游去，月光洒在他背上，像镀了层银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