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的日头暖烘烘的,晒得屯口的泥地泛起一层白碱。
曹大林蹲在磨盘旁削箭杆,榆木屑簌簌落在脚边,散发着淡淡的树脂香。
黑箭趴在一旁啃骨头,铜铃铛随着咀嚼动作叮当作响。
\"哥,你削第五根了!\"曹晓云抱着小鹿崽子从院里蹦出来,羊角辫上系着新换的红头绳,\"冬梅姐喜欢的是狐狸哨,不是箭杆!\"
曹大林耳根一热,刀尖在木头上打了个滑。自从狐狸屯回来,小妹就成天拿这事打趣。灶房里飘出蒸粘豆包的香气,王秀兰掀开锅盖,蒸汽模糊了她带笑的眼睛:\"儿啊,晌午带几个豆包去?\"
\"不用。\"曹大林收起猎刀,从墙角拎出个竹篓,\"昨天下了套子,去看看。\"
竹篓里装着新编的草笼子,底下垫着软和的乌拉草。曹德海从仓房出来,往篓子里塞了包山花椒:\"老赵头好这口。\"老人顿了顿,\"狐狸屯后山的野韭菜该冒头了。\"
日头爬到树梢时,曹大林已经站在了狐狸屯的晒谷场上。屯里的半大孩子见了他就起哄:\"曹炮头又来啦!冬梅姐在溪边洗衣服呢!\"
溪水还带着冰碴子,赵冬梅挽着裤腿站在浅滩处,棒槌敲得青石板\"邦邦\"响。听见脚步声,她头也不回:\"来啦?等我捶完这床单。\"
阳光下,姑娘的小腿线条结实优美,水珠顺着脚踝滴进溪流。曹大林别过脸,从竹篓里掏出个油纸包:\"娘新蒸的粘豆包,红糖馅的。\"
\"正好,我带了咸菜。\"赵冬梅拧干被单,赤脚走上岸。水珠在她脚背上滚动,像一颗颗透明的珍珠。
两人并肩往屯后走,黑箭和黄狗在前头开路。赵冬梅的发梢还沾着水汽,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她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给,昨儿个做的。\"
是个精巧的皮囊,用松鼠皮缝的,里头装着几粒松子。曹大林接过来,指尖碰到姑娘掌心的茧子,粗糙又温暖。
\"套子在那片榛柴棵子里。\"赵冬梅指向远处的山坡,\"昨儿看见兔道了。\"
山坡上的积雪已经化净,露出嫩绿的草芽。曹大林蹲下查看,草茎上有几处新鲜的咬痕:\"是青兔,看牙印。\"
\"这边!\"赵冬梅拨开一丛灌木,露出底下隐蔽的套索。钢丝套上缠着几根灰毛,显然有猎物中过招。
曹大林正要上前,黑箭突然狂吠起来。不远处的山坳里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接着是重物拖地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猫腰摸过去。
山坳里的景象让曹大林胃部抽搐——头半大的野猪被套索勒住后腿,正发疯似的撞向周围的灌木。更触目惊心的是套索末端连着的铁钉,深深扎进一棵小树的树干里。这不是寻常猎套,分明是要活活折磨死猎物!
\"老胡头的手笔。\"赵冬梅咬牙切齿,\"这老畜生还没死心!\"
野猪看见人影,挣扎得更凶了。后腿已经被钢丝勒得血肉模糊,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曹大林抽出猎刀,却被赵冬梅拦住:\"等等,你看!\"
野猪腹部明显鼓胀,乳头也肿胀发红——是头带崽的母猪!
\"得放了。\"赵冬梅已经掏出随身的小刀,\"我去割绳子,你警戒。\"
曹大林刚要反对,姑娘已经灵巧地蹿了出去。野猪见有人靠近,獠牙一挑就刺向赵冬梅小腿!千钧一发之际,曹大林掷出猎刀,刀柄精准砸在猪鼻子上。畜生吃痛后退,赵冬梅趁机割断套索。
重获自由的野猪却反常地没有逃跑,而是调头冲向曹大林!就在獠牙即将刺中的刹那,黑箭和黄狗同时扑上去,一个咬耳朵一个扯后腿。野猪吃痛狂甩,终于扭头钻进了密林。
\"怪了......\"赵冬梅捡起套索检查,\"这猪怎么不逃?\"
曹大林却盯着地上的血迹:\"它在护崽。\"他指向不远处的一片洼地,\"窝应该在那儿。\"
洼地里果然趴着四只小花猪,听见人声吓得挤作一团。赵冬梅蹲下身检查:\"没受伤,就是饿坏了。\"
\"带回去养?\"曹大林想起家里空着的猪圈。
\"养大了再放。\"赵冬梅已经脱下外衣包住猪崽,\"正好我爹说要改良家猪品种。\"
回屯的路上,两人轮流抱着猪崽。小家伙们起初还挣扎,闻到赵冬梅怀里松子的味道就安静下来。黑箭和黄狗跟在后面,时不时互相碰碰鼻子。
\"对了,集日你去不?\"赵冬梅突然问,\"听说县里来了个马戏团,有会算数的狗熊。\"
曹大林刚要答应,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加快脚步——这是狐狸屯的警报,通常意味着有紧急情况。
屯口的晒谷场上围满了人。老赵头站在碾盘上,手里拎着个血淋淋的布包:\"今早发现的,在老金沟口!\"
布包展开,是半截被啃得面目全非的羊尸。更骇人的是羊脖子上还套着铁环,上面刻着\"红星畜牧场\"的字样!
\"又是杂交种?\"曹大林想起那头三趾熊。
老赵头摇摇头:\"不,这次是狼。\"他指向羊尸脖颈处的咬痕,\"看这犬齿间距,是头巨狼。\"
魏警官不知何时也到了,正跟几个民兵交代什么。看见曹大林,他快步走来:\"正找你呢!\"疤脸上满是凝重,\"边境哨所报告,有朝鲜那边的狼群越界了。\"
\"为啥?\"赵冬梅插嘴问道。
\"饥荒。\"魏警官压低声音,\"那边去年闹灾,野兽都饿疯了。\"
正说着,屯外突然传来阵凄厉的狼嚎。声音由远及近,听得人后颈发凉。老赵头脸色骤变:\"抄家伙!这畜生敢来屯里!\"
晒谷场上顿时乱作一团。妇女们拽着孩子往家跑,男人们抄起猎叉铁锹。曹大林把猪崽塞给赵冬梅:\"带你妹回家,锁好门!\"
\"少瞧不起人!\"赵冬梅杏眼圆睁,从后腰掏出把短猎刀,\"我可是老赵家的闺女!\"
狼嚎声越来越近,屯口的狗群炸了锅似的狂吠。突然,一道灰影窜过栅栏,直奔晒谷场上的羊尸而去!这畜生足有小牛犊大,灰毛支棱着,左眼是浑浊的白色——分明是头独眼巨狼!
\"砰!\"
曹大林的五六式半自动率先开火。子弹擦着狼耳飞过,打在栅栏上溅起木屑。巨狼被激怒,调头就朝人群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赵冬梅吹了声尖锐的口哨。她家的黄狗如离弦之箭冲上去,一口咬住狼尾巴。巨狼吃痛转身,一爪子拍在黄狗背上,顿时皮开肉绽。
\"大黄!\"赵冬梅红了眼眶,猎刀脱手飞出,正中狼肩!畜生痛嚎一声,竟人立而起扑向姑娘!
\"冬梅!\"曹大林一个箭步挡在前面,猎刀横在胸前。巨狼的獠牙在阳光下泛着寒光,腥臭的吐息喷在他脸上——
\"轰!\"
魏警官的五四式响了,子弹精准命中狼头。巨狼轰然倒地,四肢还在抽搐。老赵头上前补了一猎叉,畜生这才彻底断气。
屯口突然又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十几条灰影正仓皇逃窜——是狼群!领头的是头肩高近米的巨狼,胸前有道x形伤疤。
\"是它!\"魏警官倒吸凉气,\"去年咬死两个边防战士的'疤面'!\"
狼群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就消失在密林中。晒谷场上只剩那头独眼狼的尸体,和惊魂未定的屯民们。
赵冬梅抱着受伤的黄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曹大林蹲下身,从腰间皮囊掏出獾子油:\"给我看看。\"
狗背上四道爪痕深可见骨,但好在没伤及内脏。曹大林小心地涂上药膏,大黄疼得直哆嗦,却始终没吭声。
\"能活。\"老赵头拍了拍女儿肩膀,\"咱猎户的狗,命硬着呢。\"
夕阳西沉时,众人聚在赵家院子里烤狼肉。魏警官带来了好消息:上级批准组建民兵巡逻队,专门防范越界狼群。
\"曹大林同志。\"魏警官突然正色道,\"组织上决定任命你为草北屯民兵排长,配合狐狸屯联防。\"
曹大林刚要推辞,赵冬梅在桌下踢了他一脚:\"傻啊,这是立功的机会!\"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映着跳动的篝火。
回屯的路上,曹大林背着熟睡的小妹,手里拎着赵家给的狼肉。黑箭跟在后面,脖子上新挂了枚铜哨——是魏警官给的联络工具。
王秀兰站在院门口,手里的马灯在夜风中摇晃:\"儿啊,锅里热着饭......\"
曹德海蹲在井台边磨猎叉,闻言抬头:\"见着老赵头了?\"
\"嗯。\"曹大林耳根发热,\"他说......说开春来咱家坐坐。\"
老人烟袋锅里的火星子猛地亮了一下,又慢慢暗下去:\"好事。\"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曹大林心头滚烫。
夜风吹过老榆树,新生的嫩叶沙沙作响。重生这一世,他不仅找回了猎人的尊严,还遇见了想守护一生的人。这比什么猎物都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