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铁骑,踏起滚滚烟尘,如一道黑色的洪流,沿着官道,向着京畿西南方向疾驰。沿途的村庄,十室九空,一片死寂。偶尔能看到蜷缩在路边、面黄肌瘦的难民,看到这支杀气腾腾的军队,无不惊恐地躲避,眼中充满了麻木与绝望。
越是靠近清河县地界,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腐臭、排泄物和某种奇特甜腥气的死亡气息,便越发浓重起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令人窒息。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也仿佛被这无形的瘟魔之气笼罩,变得灰蒙蒙一片。
“加速前进!日落前,必须抵达清河县城!”君临渊冰冷的声音穿透风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玄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深邃的眼眸锐利地扫视着前方死寂的大地,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头狼。
萧云倾紧抿着唇,用一方浸了提神药汁的帕子掩住口鼻,但那股无处不在的死亡气息依旧顽固地钻进鼻腔。她强迫自己冷静,脑海中飞速回忆着关于霍乱和鼠疫的一切知识,思考着抵达后第一时间需要采取的措施。
终于,在黄昏的余晖即将被暮色吞没之际,残破的清河县城墙轮廓出现在视野中。然而,眼前的景象,让所有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包括身经百战的萧远岳和他麾下的士兵,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心头巨震!
这哪里还是什么县城?分明是人间炼狱的入口!
城墙斑驳破败,城门洞开,无人值守。城外官道两旁,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尸体!有的蜷缩成一团,有的仰面朝天,脸上凝固着痛苦扭曲的表情,口鼻处残留着黑红色的血痂,裸露的皮肤上,一块块乌黑的淤斑在暮色下显得格外狰狞可怖!苍蝇嗡嗡地聚集着,形成一片片移动的黑云。野狗在远处逡巡,眼中冒着贪婪的绿光。
一些尚存一口气的人,如同行尸走肉般在尸堆间踉跄行走,或是伏在死去的亲人身上发出无声的哀嚎。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已经浑身发黑、显然死去多时的婴孩,眼神空洞地坐在路边,任由蛆虫在孩子的襁褓上爬行。
“呕……”队伍中,一些年轻的太医和宫女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脸色惨白如纸。即使是见惯了战场血腥的士兵,面对这种瘟疫造成的、带着强烈传染性和诡异感的死亡景象,也感到一阵阵头皮发麻。
“警戒!”萧远岳强压心中的震撼和不适,厉声下令。士兵们立刻刀出鞘,弓上弦,紧张地护卫在队伍两侧,警惕地看着四周那些如同鬼魅般的幸存者。
“钦差大人到——!防疫副使到——!速开城门,迎接钦差!”先锋官纵马至城门前,高声呼喊。
然而,城门内一片死寂。过了好半晌,才见几个面黄肌瘦、用破布捂住口鼻的衙役,畏畏缩缩地探出头来。为首一个班头模样的人,看到外面黑压压的军队和那面代表着皇权的明黄钦差旗帜,如同看到了救星,连滚爬爬地扑出来,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钦差大人!救命啊!救命啊大人!城里…城里快死绝了!周县令…周县令他…他吊死在衙门里了!师爷也跑了!没人管事了啊!”
君临渊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策马直接穿过城门洞。萧云倾紧随其后。
城内的景象,比城外更加触目惊心!
街道上几乎看不到活人行走,只有随处可见的尸体,被随意丢弃在墙角、路边,甚至水沟里。许多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膨胀,流出黄绿色的脓水,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苍蝇密密麻麻,如同黑色的地毯覆盖其上。老鼠在阴影处肆无忌惮地窜行。
一些门户紧闭的房屋里,隐约传出痛苦的呻吟和濒死的哀嚎。偶尔有胆大的幸存者推开一条门缝,看到军队,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希望,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和麻木取代。
最令人心寒的是县衙门口。昔日象征一县权力的地方,此刻大门敞开,里面一片狼藉,值钱的东西显然已被洗劫一空。门廊的横梁上,还挂着一截断裂的麻绳,随风轻轻晃荡——那是畏罪自缢的县令周安留下的最后痕迹。
“隔离区…隔离区在哪里?官府设立的救治点呢?”萧云倾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声音有些发颤地问那个跪在地上的班头。
班头哭丧着脸:“回…回大人的话…哪…哪有什么隔离区啊!周…周大人一开始就…就下令封了南边几个最先发病的村子,不许进出…里面…里面的人…早就…早就死光了…后来城里也…也乱了…药铺都被抢光了…郎中…郎中都跑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也病倒了好些…没人管了…都等死啊!”他语无伦次,充满了绝望。
萧云倾的心沉到了谷底!官府不仅毫无作为,甚至最初的粗暴封锁等同于放弃了那些村庄!现在整个县城完全失控,处于无政府状态,瘟疫在死尸、污染的水源和幸存者之间疯狂传播!
就在这时,前方街道拐角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恐的尖叫!
“啊——!别过来!滚开!”
“瘟鬼!瘟鬼出来了!快跑啊!”
只见几个衣衫褴褛、神情癫狂、脸上身上带着明显黑斑的人,嘶吼着从一条巷子里冲了出来!他们双目赤红,嘴角流着涎水,看到活人,就如同野兽看到了猎物,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显然,在极度的恐惧、绝望和病痛的折磨下,一些人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
“保护钦差!保护副使!”萧远岳厉喝一声,士兵们立刻竖起盾牌,长矛前指,将君临渊和萧云倾护在中间。
那几个“瘟鬼”悍不畏死地撞在盾牌和长矛上,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疯狂地抓挠撕咬。士兵们眼中也露出惧色,毕竟谁都知道被这些人碰到意味着什么!
“不要杀他们!他们只是病人!失去理智的重症病人!”萧云倾急声喊道。
然而,混乱中,一个格外强壮、满脸黑斑的疯子,竟然突破了士兵的阻拦,赤红着眼睛,口中喷着白沫,直直地朝着被护在中间的萧云倾猛扑过来!那狰狞的面孔和带着浓烈腐臭的气息,瞬间逼近!
“小心!”君临渊瞳孔骤缩,反应快如闪电!他并未拔剑,而是在那疯子即将触碰到萧云倾的瞬间,猛地侧身,猿臂一伸,坚硬冰冷的剑鞘带着千钧之力,精准无比地狠狠砸在那疯子的颈侧!
“呃!”那疯子闷哼一声,双眼翻白,软软地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萧云倾甚至能感觉到那疯子指尖带起的腥风擦过她的鬓角。她惊魂未定地看向君临渊,只见他收回剑鞘,脸色冷峻如寒冰,仿佛刚才那雷霆一击只是拂去一片尘埃。他看也没看地上昏厥的疯子,冰冷的目光扫过被士兵制服的其余几个癫狂病人,最后落在那瑟瑟发抖的班头和一片死寂、如同鬼域的街道上。
“萧远岳!”君临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凛冽的杀意和绝对的权威,瞬间压下了所有的骚动和恐惧。
“末将在!”
“立刻接管县城防务!封锁四门!只留东门由我军严格把守,许进不许出!”
“是!”
“调一队人马,即刻开始清理街道尸体!集中至城外指定地点,深挖巨坑,撒大量生石灰,统一焚烧掩埋!敢有阻挠或趁机劫掠尸身财物者,斩!”
“是!”
“传本王令:城中所有幸存百姓,无论官民,即刻起,全部居家!不得随意出门走动!所需饮水,必须煮沸!所有排泄秽物,不得随意倾倒,待我军统一处置!违令者,斩!”
“是!”
“另,”君临渊的目光终于转向萧云倾,那眼神中的冰冷褪去一丝,带着询问,“萧副使,隔离救治之所,设在何处为宜?防疫之策,如何推行?你,现在就是这里的医道统帅!本王麾下所有兵卒,皆听你调遣,维持隔离区秩序!”
他话音落下,不仅是士兵,连那些惊魂未定的太医们,都齐刷刷地看向了萧云倾。尤其是那位刘院判,看着这炼狱般的景象,再看看被九殿下赋予如此重权的年轻女子,眼中的疑虑几乎要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