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生通道的合金门在身后合拢的巨响还在耳膜里震荡，隔绝了仓库里液氮喷涌的嘶鸣和冰层开裂的嘎吱声。但隔绝不了那三百双冰蓝色眼睛穿透防爆门、死死钉在背上的寒意。林晚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大口喘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通道里陈腐的铁锈味，肺叶火辣辣地疼。
顾衍挡在她身前，背脊紧绷得像一块钢板，右眼的蓝光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幽深的通道。扫描光束刚才掠过她后颈时，那弹出的刺眼信息框还烙在视网膜上：
基因序列比对：与冰封矩阵克隆体匹配度99.9%
特殊标记：后颈疤痕区域强能量残留（编码：Lw-γ）
99.9%。Lw-γ。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抽搐。她不是意外卷入的猎物，她是实验台上的小白鼠？是培养皿里的原种？
“那是什么？”林晚的声音嘶哑，手指死死抠着墙壁的凸起，指节发白，“那些克隆体……还有我？”她猛地抬眼，看向顾衍宽阔却冰冷的背影，“那个‘Lw-γ’是什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顾衍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右眼的蓝光数据流瀑布般冲刷，似乎在全力分析通道结构。“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他的声音低沉紧绷，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防护门撑不了太久。这里的能量波动…指向‘情感集中营’。”
“‘情感集中营’？”林晚咀嚼着这个透着浓浓不祥的名字，仓库里陈特助绝望的嘶吼、薇薇安空洞的眼神、还有那三百双睁开的冰蓝瞳孔，在她脑海里疯狂搅动。愤怒和恐惧像两条毒蛇，撕咬着她的理智。“又是顾雅茹的杰作？下一个屠宰场？而我是个该死的实验样本？！”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狭窄通道里撞出回声。
顾衍终于转过身。应急灯惨绿的光勾勒着他冷硬的侧脸线条，那双机械蓝眼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痛苦、挣扎，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疲惫？“林晚，”他开口，声音干涩，“信任我。就这一次。出去后，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但现在，我们必须离开这里，阻止集中营正在发生的事。那里…比仓库更糟。”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近乎恳求的沉重，像一块巨石压下来。林晚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想从那双非人的蓝光里找出谎言的痕迹。最终，她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记住你说的话。”
通道尽头是一架锈迹斑斑的货运电梯。顾衍暴力撬开控制板，机械手指精准地刺入线路接口。幽蓝的电弧噼啪闪过，电梯发出沉闷的呻吟，缓缓下沉。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扑面而来。不是仓库的甜腻，也不是海水的咸腥，而是一种…混杂着消毒水、汗液、排泄物和某种过度发酵的、令人作呕的“甜蜜”的复杂气味。巨大的、如同地下溶洞般的空间展现在眼前，但这里没有钟乳石，只有冰冷的金属。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人。
成千上万。穿着灰扑扑的、印着巨大流泪表情包（配文“今天你emo了吗”）统一制服的人。他们像工蚁一样，在巨大的、嗡嗡作响的机器和传送带之间麻木地移动。每个人头上都戴着一个闪着微弱绿光的、由纤细金属枝桠编织成的“花环”，花环中心嵌着一颗小小的、不断旋转的透明珠子。
林晚看到，一个年轻女人正笨拙地给怀里的婴儿哺乳，脸上是深重的疲惫。突然，她头上的“花环”绿光急促闪烁，中心那颗珠子瞬间变成刺目的红色！女人身体猛地一僵，脸上那点属于母亲的温柔瞬间被一种空洞的、近乎痉挛的“笑容”取代。一股粉红色的、烟雾状的“气体”被强行从她头顶抽离，吸入头顶一根手臂粗的透明管道里。管道里流淌着各种颜色的“雾气”——鲜红的愤怒、深蓝的忧郁、惨白的恐惧……最终都汇入空间中央一个巨大的、金字塔形的玻璃容器中。女人头上的计数牌数字跳动了一下：49\/50。
“他们在抽取情绪…”林晚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像榨汁一样…”
【叮咚！欢迎来到‘情绪农场’！(??w??) 今日幸福值收割进度78%！加油哦！】 Eros-β欢脱的弹窗不合时宜地蹦出来，背景音是幼稚的童谣。
“d级人员，”顾衍的声音像淬了冰，“‘情绪电池’。每天强制抽取50次情绪波动。”他指着远处，被透明玻璃墙隔开的区域。那里像精致的温室花房，有柔软的沙发，甚至有小片绿地。但里面的人，脚踝上无一例外扣着粗重的金属锁链。一个穿着白色蕾丝裙的少女正惊恐地看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拿着针管靠近她。
“S级，”顾衍的机械眼锁定了那个研究员手里的粉色液体——熟悉的草莓味阻断剂浓缩液，“用于测试‘情感核弹’的杀伤力。”
话音未落，针管刺入少女手臂。少女身体剧烈抽搐，脸上瞬间爆发出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下一秒，她的身体像吹胀的气球一样鼓胀起来，皮肤变得透明，然后——
噗！
没有血肉横飞，只有一片细碎的、闪着微光的银色粉尘炸开，如同星尘飘散。粉尘中，一条精致的钻石项链叮当落地。
林晚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捂住了嘴。那个少女…炸成了项链？
【警报！检测到高价值情绪湮灭！正在生成奢侈品…生成完毕！(●v?v●)】 Eros-β的弹窗再次出现。
“畜生！”林晚低骂，怒火压过了恐惧。她目光扫过那些巨大的情绪管道，最终锁定在金字塔容器底部延伸出的、最粗的一条管道上。管道外壁清晰地印着一个冰冷的标签：γ计划供能站。
Lw-γ…γ计划…她后颈的疤痕隐隐发烫。
“必须找到控制中枢。”顾衍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片巨大的“农场”。很快，他锁定了边缘区域几个穿着黑色紧身制服、戴着全覆盖式金属头盔、手持脉冲步枪的巡逻身影。他们动作精准、步伐一致，头盔眼部位置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仿生人教官。
“伪装进去。”顾衍当机立断。他悄无声息地接近一个落单的教官，动作快如鬼魅，覆盖着金属的左臂精准地扣住对方脖颈，另一只手闪电般掀开头盔后颈处的护甲板，露出里面复杂的线路和芯片。他指尖弹出微型激光切割器，精准地烧毁了一个核心指令模块。
“换上它。”顾衍将失去行动力的教官拖到隐蔽角落，开始扒那身制服。
林晚看着那冰冷的金属头盔，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但她没得选。她迅速套上那身带着凉意的黑色制服，戴上沉重的金属头盔。视野瞬间被头盔自带的扫描界面覆盖，各种数据流在眼前滚动。
“指令芯片在后颈护板下，”顾衍的声音从头盔内置通讯器传来，带着一丝电流杂音，“需要每日扫描验证你的…疤痕。我会远程干扰验证系统，但时间很短。动作要快。”
头盔沉重地压在林晚的头上，冰冷的金属边缘抵着她的后颈，正好压在那道疤痕上。一种奇异的、带着微弱电流的麻痒感从疤痕处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头盔内部扫描着它。
【身份验证中…】
【警告！检测到未知干扰源！】
【验证程序强制跳过…】
【身份确认：教官Gamma-7。权限开启。】
头盔内部的扫描界面闪烁了几下，最终稳定下来。林晚松了口气，透过猩红色的目镜看向外面这个巨大的、残酷的“农场”。视角变得冰冷而机械。
“走。”顾衍的声音再次传来，“核心区在正北方向。”
林晚学着那些教官的样子，迈着略显僵硬的步伐，朝着核心区走去。通道越来越深，守卫也越发森严。厚重的合金门一道道滑开，露出内部冰冷、布满各种控制台和巨大光屏的空间。这里是集中营的大脑。
林晚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闪烁的屏幕，最终停留在一个巨大的、不断滚动的光屏上。标题刺眼：【人体实验项目 - 意识容器适配体列表】。上面密密麻麻列着编号、照片和状态。
她的目光猛地钉在一个编号上：
LA-37
编号旁边，是一张婴儿的照片。皮肤皱巴巴，眼睛还没睁开，安静地躺在无菌舱里。照片清晰地拍到了婴儿的后颈——那里有一小块淡红色的、形状奇特的印记。林晚的手不受控制地摸向自己后颈那道浅疤的位置。那印记的形状…和她疤痕的轮廓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整个核心区突然警铃大作！刺耳的警报声是《生日快乐》的诡异变调！
【警报！系统遭遇非法入侵！来源：内部网络！】
【警报！记忆中枢防御程序激活！】
林晚面前那面巨大的名单光屏猛地一闪！LA-37的婴儿照片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个全息投影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每一个投影，都是她！
婴儿时期的她，在保温箱里挥舞着小手。
蹒跚学步的她，摔倒了在哭。
穿着小学校服的她，举着一张满分的试卷。
少女时期的她，对着镜子练习微笑。
……
她的整个成长轨迹，被粗暴地、毫无保留地投射出来！无数个“林晚”在这冰冷的空间里同时出现、哭泣、微笑、奔跑、静止！像一个荒诞又恐怖的万花筒！
“该死！”林晚听到顾衍在通讯器里的低骂，显然他的入侵触发了防御机制。
混乱中，林晚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其中一个投影角落——一份翻开的实验日志电子页面。上面的字迹冰冷而熟悉：
项目：LA-37意识容器适配性验证
结论：适配度99.9%，建议进行最终融合
签名：顾衍
日期是…十五年前。
顾衍？十五年前？他签的字？！
林晚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背叛的愤怒瞬间淹没了她！头盔下的脸血色尽褪。
轰隆！
一声闷响从脚下深处传来，地面剧烈震动！不是爆炸，更像某种沉重的机械运转被强行启动。
紧接着，一个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脉冲信号，穿透了厚厚的合金地板，穿透了刺耳的警报声，直接钻进了林晚的脑海！
那不是声音。
是一种感觉。
一种深入骨髓的、幼兽般的、纯粹的痛苦和恐惧。
还有两个字，用她小时候歪歪扭扭的笔迹，在她意识里反复书写，带着血淋淋的哀求：
妈妈…
疼…
“下面…”林晚的声音在头盔里抖得不成样子，“下面有东西…在叫我…”
顾衍显然也接受到了这异常的波动。“地底！初代主机！”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走！”
剧烈的震动还在持续。两人避开混乱的仿生人守卫，找到一条向下的维修通道。通道越往下，空气越冰冷潮湿，那股消毒水和某种生物组织腐败的混合气味也越发浓重。
通道尽头，是一扇锈蚀的、布满粗大管线的巨大圆形舱门。顾衍的机械臂暴力拆解了门锁。
舱门打开的瞬间，一股冰冷的白雾涌出。林晚看清门后的景象，全身的血液都冻僵了。
这是一个无法形容的巨大地穴。中央，矗立着一台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布满各种指示灯和粗大管道的古老机器——初代NEURoSYS主机。然而，真正恐怖的是连接在它上面的东西。
数千根！不，是上万根！粗如手臂的透明散热管，像怪物的血管触手，从主机上延伸出来，另一端……连接着一个个浸泡在巨大玻璃圆柱体、盛满幽蓝色营养液中的……人类大脑！
密密麻麻的玻璃柱如同墓碑林。每一个大脑都微微搏动着，表面的沟壑间生长出细密的、蕨类植物般的金属接口，深深刺入神经组织。营养液里，偶尔漂浮着一些细小的、带着淡红色印记的皮肤碎块。
林晚的目光死死钉在最中央、连接着主机核心的那个最大的玻璃柱上。
里面的那颗大脑，比其他的都更大一些，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活性。它搏动的频率，让林晚的心脏也跟着不受控制地抽搐。更让她魂飞魄散的是，那颗大脑的表面皮层上，竟用某种荧光物质，清晰地烙印着三个冰冷的字母：
Lw-γ
就在这时，那颗“Lw-γ”大脑的表面，无数细微的电流突然窜过！一幅模糊的画面被投射在它前方的营养液中，如同鬼魅：
一个穿着粉色小裙子的女孩，大概四五岁的样子，正蹲在沙坑里玩沙子。阳光很好，女孩笑得很甜。那是……幼年的林晚！一段她早已遗忘的、属于她自己的记忆！
“啊——！”林晚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叫，踉跄后退，撞在冰冷的管道上。头盔下的脸惨白如纸。那是…她的脑子？她的记忆？这怪物主机的一部分？
顾衍一步上前，机械臂猛地抬起，似乎是想要强行接入主机寻找关闭方法或者获取数据。就在他的金属指尖即将触碰到主机外壳的刹那——
滋滋滋！
强烈的电流从主机外壳窜出，瞬间包裹了他的左臂！更诡异的是，顾衍裸露在制服外的手臂皮肤上，竟瞬间浮现出大片刺目的、如同电子纹身般的猩红文字！那文字飞速滚动、组合，最终清晰地定格成一行冰冷的命令：
【LA-37 意识容器 - 即时销毁指令 - 执行人：顾衍】
日期赫然是……薇薇安出事的前一天！
“不…不可能！”顾衍盯着自己手臂上浮现的销毁令，机械蓝眼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近乎崩溃的波动，他猛地看向林晚，声音带着一种林晚从未听过的惊惶，“这不是我！我没有签过这个！我绝不可能……”
他的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主机上那些连接着万千大脑的散热管猛地剧烈蠕动起来！其中几根最粗的、闪烁着危险红光的金属神经索，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毒蛇，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瞬间从主机深处弹射而出！
嗖！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