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里,常宁和常静从宫里出来,脚程轻快,径直往常遇春府邸去。
这府邸是开国功臣的规制,门前石狮子威武,门楣上悬着“开平王府”的匾额,看着气派。
门房见是两位小主子,忙笑着迎上来:“小公爷,小公主,王爷正在后园摆弄他那几盆兰花呢。”
兄妹俩往后园去,果见常遇春穿着便服,正弯腰给兰花浇水。
常宁上前几步,高声道:“祖父!”
常遇春直起身,回头见是他们,脸上立刻堆起笑:“哟,这俩小的来了。今日怎的得空出了宫?”
常宁道:“皇爷爷说了,让我们留在应天,暂且不回辽东去。”
常遇春手里的水壶顿了顿,随即又笑开了,用袖子擦了擦手:“留下好啊!你们在辽东待久了,祖父想见一面,还得等上十天半月。留在应天,正好陪我这老头子,岂不是美事?”
他心里明镜似的,陛下留这两个孩子,无非是因着常家手握兵权,在辽东根基深,留孙辈在京,算是个念想,也算是个牵制。
只是这话不能说破,只能往好处里说。
常静嘴甜,凑上前拉着常遇春的胳膊,笑着说:“祖父,我给您捏肩!您看您这几日,定是又忙得没歇着。”
说着便踮起脚尖,小手在常遇春肩上轻轻捏起来。
常遇春被孙女哄得眉开眼笑,拍着她的手道:“还是静丫头贴心。”
常宁在一旁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祖父,孙儿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留在应天自然好,只是怕给祖父添麻烦。而且,也不知父亲母亲在辽东会不会惦记。”
常遇春哈哈一笑,拉过常宁,在他头上拍了拍:“傻小子,你父亲母亲那里,自有我让人去说。至于麻烦,你们能来陪我,高兴还来不及,哪来的麻烦?往后啊,你们就安心在应天住着,想学骑射,祖父教你们;想逛园子,祖父带你们去。”
常宁见祖父这般说,心里的那点顾虑也消了,咧嘴笑起来。
常静捏着肩,嘴里还哼着辽东学来的小调,后园里一时满是祖孙三人的笑声,倒把那些藏在暗处的心思,都暂时掩了下去。
应天府的朝堂内外,这几日都在悄悄议论常宁、常静留京的事。
各衙门的官员们碰面时,嘴上不说,眼神里却都带着些琢磨的意味。
吏部衙门的一个主事,趁着给上司送文书的空当,压低声音道:“大人,您说陛下留着辽国公的儿女在京,这意思……”
上司捋着胡须,眼往窗外瞟了瞟:“陛下的心思,岂是我等能揣度的?只是常家如今势头太盛,一门双国公,辽国公镇守辽东,手握重兵,开平王府在京里也是根基深厚。”
这话没说完,却已点到了要害。
旁边一个员外郎插了句:“前些年陛下对常家恩宠有加,赏银赐地没断过,如今突然留孙辈在京,说是伴驾,谁不知里头的轻重?”
消息传到勋贵圈子里,更是暗流涌动。有几家向来与常家不睦的,私下里聚在一处喝酒,席间便有人道:“常孤雏在辽东坐大,陛下怕是早有留意。如今把孩子扣在应天,这便是个信号吧?”
另一个接话道:“若真是防备,那咱们往后行事,是不是也能松快些?前些年看常家的脸色,够了!”
更有那心思活络的文官,在私下里与同僚说:“常家武将出身,功高震主,自古皆然。陛下如今这步棋,怕是要给他们降降火气。咱们虽不必主动出头,但若有合适的由头,递个话儿,或许也合陛下的意。”
这些议论都藏在暗处,没人敢摆在明面上。
毕竟常家军功赫赫,常遇春还是开国元勋,眼下虽有风声,陛下却没明说什么。
谁也不敢贸然出手,怕触了霉头,更怕看错了风向。
只是这猜测一旦生了根,便像春草似的蔓延开来。
朝堂上的气氛,无形中多了几分微妙。
有人观望,有人盘算,还有人暗自等着看常家的动静。
应天府的天,看着依旧晴朗,底下的影子,却已悄悄挪了位置。
刘府书房,窗纸透进淡淡的暮色。
刘琏刚从衙门回来,见父亲刘伯温正坐在案前翻着旧卷,便走上前,躬身道:“父亲,今日朝中都在传,陛下留了辽国公的一双儿女在应天。”
刘伯温抬眼,放下书卷,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刘琏坐下,眉头微蹙:“从前陛下待常孤雏不薄,赏赉不断,如今却把他的孩子留在京中,这举动未免蹊跷。父亲,您说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刘伯温端起茶盏,慢悠悠呷了一口,才道:“陛下的心思,深着呢,不是你我能猜透的。”
“可……”刘琏还想再说,却被刘伯温打断。
“你只需记着,做好自己的事便好。”刘伯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吏部的差事繁杂,你刚入仕不久,该琢磨的是如何厘清官簿、核定俸禄,不是这些朝堂上的风风雨雨。”
刘琏有些不甘心:“可常家势大,一门双国公,陛下此举,难免让人想到‘制衡’二字。若真是如此,往后朝中怕是要起波澜,咱们……”
“咱们什么也不用做。”刘伯温放下茶盏,看着儿子,“常家有功于国,陛下心里有数;便是真要有所安排,也轮不到咱们来置喙。掺和进去,稍有不慎,便是引火烧身。”
他顿了顿,又道:“你只需守好本分,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这应天府的水,浅不了,踏错一步,就难回头了。”
刘琏看着父亲平静的神色,知道再说也无益。
父亲一生看透了朝堂诡谲,这话里的分量,他自然明白。
只是心里那点疑惑,终究没完全散去。
刘伯温见他不语,便重新拿起书卷:“去吧,回房温书去。明日还要当值,别误了时辰。”
刘琏躬身退下,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灯下的父亲,只见他目光落在书页上,仿佛方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他轻轻带上门,心里暗道:或许父亲说得对,这些事,确实不是自己该操心的。只是那留在应天的两个孩子,还有辽东的辽国公,这其中的牵系,真能如父亲说的那般,置身事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