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城头。
刺骨的寒风中,秦桧裹紧了青灰色的旧袍,清癯的面容在城楼摇曳的火把下显得愈发阴郁。他无视了身旁刘锜等将领惊疑不定的目光,只平静地望着城外那片陷入诡异混乱的西夏营地。
白日里那场突如其来的“疫病”打击,像一盆冰水浇熄了静塞军如虹的攻势。前锋营的哀嚎和呕吐声仿佛还在风中回荡,攻城锤燃烧的焦臭味混杂着更令人作呕的秽物气息,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西夏人被迫狼狈后撤,营盘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显然是在全力救治病患、弹压骚乱、重整旗鼓。
“秦相公…你…究竟做了什么?” 刘锜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白日那支诡异的响箭和随之而来的混乱,绝非天灾。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手段之阴毒狠辣,远超他的想象。
秦桧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投向那片混乱的灯火,声音平淡无波:“刘将军只需知晓,此毒,名曰‘七日瘴’。取自南疆瘴疠之地,经秘法炮制,无色无味,混于牲口饮水草料之中。初时如寻常腹泻,三日后高烧不退,筋肉抽搐,七日内…脏腑溃烂而亡。无解。”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毒于水草丰美之地传播尤烈,人畜…皆可染。”
嘶——!
周围听到的将领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看向秦桧的眼神充满了惊惧。这已非战场厮杀,而是屠戮生灵的邪术!更可怕的是,此毒竟能通过水源和草料传播!若控制不住…后果不堪设想!
“你…你这是在造孽!” 刘锜握紧了刀柄,指节发白,“此毒若蔓延开来,我秦州百姓何辜?!陇右生灵何辜?!”
“造孽?” 秦桧终于缓缓转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刘将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嵬名察哥三万铁骑压境,秦州城破在即。若无此‘孽’,此刻你我头颅,早已悬于西夏营门!至于百姓…”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待击退西夏,自当全力救治。况且,此毒…亦可为我所用。”
他不再理会刘锜的愤怒,对身边一名心腹护卫低语:“‘夜枭’可曾放出?”
护卫点头:“已按相公吩咐,三支‘夜枭’趁乱潜入西夏营地,投书于各部族首领帐中。”
秦桧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夜枭,是他秘密训练的信鸽,迅捷隐秘。投书的内容,自然是“揭露”这“疫病”乃是嵬名察哥为了独吞秦州财富、削弱其他部族实力而故意施放的“毒计”!西夏静塞军看似一体,实则由诸多部族联合组成,本就各怀心思。此等离间毒计,配合那恐怖无解的“七日瘴”,足以让看似铁板一块的西夏大营,从内部开始腐烂、猜忌、分裂!
“传令下去,” 秦桧的声音不带丝毫波澜,却让周围的将领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全军戒备,枕戈待旦。待西夏营中…生变之时,便是我们…出城收割之时。” 他口中的“收割”,对象不仅是敌人,恐怕也包括那些因恐慌和愤怒而自相残杀的西夏人。
刘锜看着秦桧平静的侧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仿佛看到了一条盘踞在秦州城头的毒蛇,正无声地吐出致命的信子,将致命的毒液注入猎物的心脏。守住秦州的代价…竟如此沉重而诡异!
**荆襄,邓州城外,汉水之畔。**
夜色深沉,宽阔的汉水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银光。李成叛军的大营依水而建,灯火通明,喧嚣嘈杂。白日里被杨政的川军精锐突袭受挫,叛军士气有些低落,但仗着人多势众(裹挟了大量流民)和黑冰台高手坐镇,依旧气焰嚣张。营中篝火熊熊,叛军饮酒作乐,斥骂鞭打掳来的百姓,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几艘临时征用的渔船在江面巡弋,警惕着宋军可能的夜袭。
然而,他们警惕的只是水面和陆地。
没有人抬头望向那看似平静无波的夜空。
漆黑的夜幕下,数十艘形制奇特、船身狭长、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快船,正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顺流而下!船身吃水极浅,船桨包裹着厚厚的棉布,划水声微不可闻。船头,赫然是建康水师特有的“飞虎”标记!
韩世忠一身玄色水靠,如同礁石般屹立在为首的快船船头,白须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他眼神如鹰隼,死死盯着远处叛军大营那星星点点的火光,以及岸边停泊的、黑冰台高手乘坐的几艘改装快船(用于联络和支援)。
“目标,叛军水寨,黑冰台快船!” 韩世忠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金铁般的杀伐之气,“火箭准备!火油罐准备!听我号令!”
快船如同离弦之箭,在熟练水手的操控下,借着水流和夜色的掩护,迅速逼近!距离叛军水寨不足百步!
“放!!!”
韩世忠猛地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嗡——!
数十架强弩同时激发!带着浸透火油的麻布火箭,如同流星火雨,瞬间撕裂夜幕!目标精准无比——叛军水寨的木质栅栏、堆放的粮草、以及那几艘黑冰台的快船!
轰!轰!轰!
火箭射中目标,瞬间引燃!干燥的木材遇火即燃,火借风势,顷刻间便在水寨蔓延开来!停泊的快船更是首当其冲,船帆、船舱燃起冲天大火,船上猝不及防的黑冰台高手和叛军水手惨叫着跳入冰冷的江水!
“敌袭!敌袭!宋狗水军来了!” 岸上叛军营盘瞬间炸开了锅!锣声、警报声、哭喊声、叫骂声混作一团!叛军士兵衣衫不整地从帐篷里冲出来,茫然地看着已成火海的水寨。
“第二队!登岸!直捣中军!目标李成首级!” 韩世忠的命令如同连珠炮般下达!
早已准备就绪的数百名水师陆战精锐,如同下山的猛虎,从快船上飞跃而下,挥舞着锋利的战刀和短矛,以锋矢阵型,毫不犹豫地杀向乱成一团的叛军大营!他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专挑军官和试图组织抵抗的叛军下手,所过之处,人头滚滚!
“第三队!随老夫来!” 韩世忠亲自操起一柄沉重的斩马刀,如同怒目金刚,带着一队亲卫,目标明确地扑向岸边几处火光最盛、抵抗最激烈的地方——那里正是黑冰台高手聚集的区域!他要兑现对陛下的承诺——将这些阴沟里的老鼠,斩尽杀绝!
“韩…韩世忠?!” 刚刚从营帐中冲出的李成,看着那白须飞舞、如入无人之境的老将,吓得魂飞魄散!他身边几名黑衣蒙面的黑冰台高手试图上前阻拦韩世忠。
“挡我者死!” 韩世忠一声怒吼,斩马刀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寒光!噗!噗!两名冲上来的黑冰台高手连惨叫都未发出,便被连人带兵器斩为两段!滚烫的鲜血喷溅了李成满脸!这位悍匪出身的叛将,此刻竟吓得双腿发软,转身就想逃!
“李成!纳命来!” 韩世忠须发戟张,一步踏出,如同缩地成寸,瞬间逼近!斩马刀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兜头劈下!
**江南,宜兴县郊,宋军一处屯储军械的山谷库房。**
夜色掩护下,几道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摸掉了外围昏昏欲睡的哨兵。为首者,正是“影枭”。他眼神冰冷地打量着眼前这座防守看似严密,实则因江南承平日久而漏洞百出的库房。
“甲字库,存放新铸神臂弩三百具,弩箭十万支;丙字库,火药两千斤,火油五百桶…” 影枭低声复述着黑冰台内线提供的精确情报,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鬼樊楼’的烟火…就从这里开始放吧。让整个江南…都看看大宋的军械,是如何照亮他们自己的夜空的。”
“头儿,守卫都解决了,内应已打开丙字库门锁。” 一个黑影低声道。
“很好。按计划,引爆丙字库!甲字库…留给他们救火。” 影枭冷酷下令。他要的不仅是破坏,更是制造最大的混乱和恐慌!让宋廷疲于奔命,让百姓失去对官府的信任!
几名精于爆破的黑冰台死士迅速潜入丙字库。片刻后——
轰隆隆隆——!!!!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猛然撕裂了宜兴宁静的夜空!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丙字库方向,一团巨大无比、夹杂着赤红火焰的蘑菇云冲天而起!剧烈的爆炸将整个库房夷为平地,冲击波横扫而出,邻近的甲字库房顶被掀飞,熊熊大火瞬间吞噬了里面存放的珍贵军械!无数燃烧的弩箭、碎裂的木箱被抛向高空,如同下了一场恐怖的火雨!
“走水啦!军械库炸啦!”
“快跑啊!天塌啦!”
整个宜兴县城瞬间被惊醒!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惊恐的哭喊声、慌乱的奔跑声充斥大街小巷!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
影枭站在远处的高坡上,欣赏着这由他亲手导演的“杰作”,火光映照着他斗笠下阴鸷的侧脸。
“赵桓…汴梁的龙旗再硬,也护不住这千疮百孔的后院。鬼樊楼的根…已经扎下了。” 他低声自语,身影如同真正的鬼魅,悄然消失在混乱的夜色中。
**汴梁,靖难行在。**
赵桓并未安寝。巨大的沙盘前,烛火通明。他面前摆放着三份几乎同时送达的八百里加急:
第一份,来自秦州。秦桧的亲笔密报,详细描述了“七日瘴”之效及离间之策,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冰冷的自信与邀功之意。
第二份,来自荆襄。韩世忠的军报只有寥寥数语:“邓州大捷!叛首李成授首!黑冰台爪牙尽诛!末将正挥师扫荡余孽!”
第三份,来自江南建康留守司。奏报字迹仓惶:“宜兴军械库遭袭!火药库连环爆燃!军械损失殆尽!疑为西夏黑冰台所为!江南震动!民心惶惶!”
赵桓的目光在三份急报上缓缓移动。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让他的神情显得莫测高深。秦桧的毒计成功了,代价是陇右可能蔓延的瘟疫和人道灾难;韩世忠的雷霆一击干净利落,稳住了荆襄命脉;而江南…那刚刚被岳飞之死点燃的民心,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和恐慌,狠狠撕开了一道流血的伤口。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沙盘上宜兴的位置,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爆炸的硝烟味。然后,他的手指缓缓向西移动,掠过刚刚经历血战的荆襄,最终落在秦州那片被灰色小旗(西夏)笼罩的区域。
“嵬名安惠…” 赵桓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刀锋刮过骨头的森寒,“你送朕一份‘烟火’,朕…还你一片焦土。”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宫殿的穹顶,望向西北那无尽的夜空。那里,秦桧的毒牙正深深嵌入西夏的肌体,而江南的鬼影,则在混乱的土壤中疯狂滋长。
战争,从未远离。它只是换了一种更加残酷、更加诡谲的方式,在更广阔的棋盘上,无声地绞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