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的脚伤并不严重,程棉朗更担心的是她的脑袋——当时摔倒的时候,不小心磕在了课桌上。
那学生是最紧张的,每天吃午饭,都嚷嚷着要给木老师留个肉菜带来。好像木兰的脑袋磕在她桌上,她是要负责任的。
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担心她,木兰拗不过,醒来的第二天就被小面包车载去了县里的医院。
医院外墙已经斑驳,看着就相当有年头了。刚走进去,就是浓烈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里面人头攒动的,很是嘈杂。
和明亮堂皇、一条走廊上看不到几个人,自己走的还是总裁专用通道的瑞安医院比不了一点。
但她喜欢云锦的人气。
有些人认出了她,拿着手里的水果,和刚从家里带的早饭,就往她手里塞。
大家都知道,她就是那个在当初大暴雨时,为了来接女娃娃们读书,落到洪水里,差点被冲走,救起来的时候昏迷了三天三夜,几乎没命的那个城里——还是京北,京北最好的高中来的女老师。
“木兰老师,你怎么又受伤了呀?”有个老乡看了眼她脑袋和脚上的纱布,有种复杂的表情。
“我听说,是上课晕倒了?”又有个大娘围了过来。
“怕不是低血糖吧……木兰老师,你还是要好好吃饭的呀。”开口的人,木兰总觉得有些熟悉,“我们家肖儿都说了,你爱睡懒觉,每次盯早读都没空吃早饭,这样可不行的哦!”
原来是肖老师的妈妈,难怪长相看着眼熟。特别是那笑起来的纹路,简直一模一样。
大家七嘴八舌的,从木兰一瘸一拐地进了医院就开始跟着。
挂号那里散了一波,走到取药处的时候又散了一波,病房那里走的人更多些,但排队等叫号的时候,大家都闲着无聊,就又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
木兰开始觉得脑子有些嗡嗡的了。
因为聊天就是扯家长里短,你没办法跟人说什么课改,说最近教材变化挺大,说高考出题又有了新趋势,也不可能去讲西马、存在主义和女权。
只能听她们说,谁家打工的人跟谁跑了,早就看出了不安分的苗头,谁家又出了什么白事,是被那个儿子气死的,哪家结婚了,还没满十八,水灵灵的,哪家生小孩,已经第几个了,还没有儿子……
她们说的每一句话,木兰都想反驳:什么跑了,你知道人是怎么来到你们这儿的?让未成年结婚了,这是犯法!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要生儿子,心里这么想就算了,在我一个女高、女老师面前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但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闷闷地听着。
如果观念的改变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那就不必有女校,不必有她们,程校长也不必如今病痛缠身却人不敢歇息了。
她又想到姬木兰。
一个在汝城呼风唤雨的总裁,来到这里,也要被问“木兰老师,三十岁了,怎么还没有结婚啊”之类的话,会不会气得大喊“破产!破产!全给我破产!”呢?
应该也不会。就像自己,只是望着眼前一片白色的虚空,等待着叫自己去看病。
穿白大褂的医生是程校长的熟人,这二十年来与程校长也算互相扶持。
她看到木兰的时候,热络地招招手,一脸温和地问:“听她们说那些你不爱听的话,有些乏了吧?”
“不是,不怪她们,就是想,我们还要付出多少努力、经历多少代人,才能扭转这些……”
“任重道远哦。”医生麻利地掏出听诊器给她检查,又翻了翻她的眼皮,“现在看着是没什么,但待会儿还是先去ct……”
她又说:“你们程校长刚开始的时候也生气,也吵架,后来沉稳一些了。跟她们唠嗑,一边唠,一边扭转她们的旧观念。她们也是受害者,棉朗经常跟我说,所以不能让这种无知和麻木的痛苦绵延下去。”
本来校医要来的,但学校就一个校医,来了就没人值守了。木兰说她自己一个人也行。毕竟在京北独自生活多年,自己看病算不上什么困难的事。
但程棉朗不放心,叫了管行政的老师来陪她。
刚做完ct,快中午了,但还得等检查结果出来。行政老师就说她去买两份盒饭,让木兰在原地等她。
木兰应了声好,坐在椅子上,四周比之前安静了些,她从包里掏出那个黑色笔记本,翻到姬木兰写的那些致富办法……
她在意的倒不是这些办法。
等她身体好一些,自然可以去确认姬木兰是如何推进这些事的。
如果姬木兰真的去做了,那就一定会有更多可供自己查阅的记录留下来。
她更在意的是,从姬木兰做的这些规划来看,她似乎已经做好了回不去、要一辈子留在这里的准备了。
这点就和一直在思考如何回到这里的自己完全不同了……
她有点好奇,姬木兰难道就真的不想回去了吗?
从医院回去以后,确认木兰没有脑震荡之类的问题后,她就开始正式上课了。
虽说学生们对教学风格发生的巨大转变有些惊讶,但木兰毕竟是专业老师,讲课本知识、解题方法,都要比姬木兰专业,大家很快就适应了新的教学风格。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着。
相比在汝城装姬木兰,还是在云锦做回自己更容易些。
小半个月过去,木兰的脚也好得差不多了,赶上周末,便在宿舍里整理房间,顺便找找还有没有姬木兰留下来的东西。
一忙活就到了中午,阳光暖暖地洒进来,她觉得有些困,就躺下来想小憩一会儿。
谁知……
再睁开眼,她明显感觉到不对劲了!
刺眼的光从窗外照进来。这床,也太大了……而且,很柔软。
还有她身上的衣服……
她猛地坐起,掀开身上轻薄温暖的蚕丝被:笑死,空荡荡的啥都没穿。
一条白嫩的手臂从她身前环过来:“早啊,姐姐。”
木兰虎躯一震。
她冷静了三秒,拎起那只胳膊,甩开,然后缓缓侧身。只见一个光不溜秋的美人,正侧趴在床上,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又……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