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一道矮小、精瘦、如同山间老猿般的身影,以与其年龄不符的敏捷速度,猛地从路旁一丛茂密的鬼针草后窜出!
那是个老者。一身洗得发白、打着无数补丁的粗布褂裤,裤腿高高挽起,露出一双沾满泥污、筋骨虬结的赤脚。他头发花白稀疏,挽成一个松散的道髻,用一根磨得发亮的竹簪别着。一张脸如同风干的橘皮,布满深深的沟壑,但那双深陷在皱纹中的小眼睛,却精光四射,锐利如鹰隼!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后一个硕大的、用油亮竹篾编成的药篓,篓口盖着几片新鲜的芭蕉叶,散发出浓郁混杂的药草气息。他左手提着一盏光线昏黄、用竹篾和油纸糊成的灯笼,右手则捏着几枚细长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骨针**!
老者动作快如闪电!在药气迟滞触手的瞬间,他枯瘦的右手猛地一甩!
嗤嗤嗤!
数道幽蓝寒光撕裂夜幕!那几枚骨针如同拥有生命,精准无比地射向小林四肢根部——那四条泥质触手钻出的撕裂伤口!
骨针入体,没有发出声音,但小林那狂暴扭曲的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的嘶吼瞬间变成了痛苦的呜咽!四肢根部撕裂的伤口处,迅速凝结出一层幽蓝色的冰晶!冰晶蔓延,如同无形的锁链,瞬间冻结了伤口附近疯狂蠕动的异化血肉和怨毒黑气!那四条舞动的泥质触手,如同被斩断了根须的藤蔓,动作骤然变得无力、迟缓,表面的淤泥迅速干涸龟裂!
老者毫不停歇,口中念念有词,脚步如风,瞬间欺近!他左手昏黄的灯笼猛地往前一递,昏黄的光晕并非照明,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神魂的暖意,笼罩向痛苦痉挛的小林!
“魂兮魄兮,乱者归宁!药王借炁,秽邪退避!定!”
随着他最后一个“定”字如同惊雷般喝出,昏黄的光晕骤然收缩,化作一个淡黄色的光茧,将小林连同那四条僵直的泥质触手一同包裹在内!光茧内部,浓郁的药气翻腾,如同无形的药炉,持续地压制、净化着那狂暴的怨毒邪气。小林身体的剧烈抽搐终于平复下来,只剩下无意识的、微弱的痉挛,眉心虫瘤的搏动也再次变得极其微弱。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苏婉儿背靠着路边一棵粗糙的老槐树,剧烈地喘息着,粉金护罩明灭不定,嘴角的血迹在昏黄灯笼光下显得格外刺目。她看着眼前这突然出现、手段通玄的赤脚老者,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震惊与深深的警惕。
老者收回灯笼,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迅速扫过现场:苏婉儿背上气息奄奄、浑身浴血的纪辰,她嘴角的血迹,地上昏迷的秦川,以及光茧中被暂时压制的小林。当他看到小林眉心那搏动的暗红虫瘤和四条狰狞的泥质触手时,干瘪的嘴角往下狠狠一撇,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凝重。
“哼!饲碑的臭味,隔着十里地都能熏死蚊子!”他声音沙哑粗粝,如同砂纸摩擦,“血蚕引的邪种,痋怨泥俑的肢体…这小崽子还能撑到现在没彻底变成怪物,也是命硬!”
他目光转向苏婉儿,带着审视:“丫头,背着这么个半死不活、浑身透着佛不佛魔不魔怪味的小子,拖着两个累赘,还敢在饲碑刚发完疯的江边晃悠?嫌命长?”他语气不善,但苏婉儿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了然**。他似乎知道墓碑,甚至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苏婉儿强压下翻腾的气血,粉金色的眼眸警惕地迎上老者的目光,声音因脱力而有些沙哑:“前辈…是?”
“吴瘸子!”老者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拍了拍自己那条似乎有些不太灵便的左腿,“打鱼的、捞尸的、还有这方圆几十里被脏东西缠上快咽气的,都这么叫我!一个跟阎王爷抢生意的赤脚郎中罢了!”他指了指身后巨大的药篓,“看到没?刚采的夜露还魂草,差点被你们这几个煞星搅黄了!”
他虽自称郎中,但刚才那驱邪定魂、药气慑魔的手段,绝非寻常医者所能拥有。
“吴…前辈。”苏婉儿迅速判断着形势,眼前这老者虽然脾气古怪,但手段高深莫测,且似乎对饲碑邪物知之甚深,是目前唯一的希望。“我同伴重伤垂危,急需救治!还有他们…”她看向秦川和小林。
“知道!两只眼睛没瞎!”吴瘸子不耐烦地挥挥手,目光再次落到纪辰身上,小眼睛里精光闪烁,带着一种老猎手审视受伤猛兽的锐利,“这小子…啧啧,伤的够劲!佛魔根基都快被打散了,魂灯飘得跟鬼火似的,还硬撑着没灭…体内那股子被强行缝合的佛魔之力,跟烧红的烙铁似的在经脉里乱窜…还有这后背的泥俑爪毒,都渗进骨头缝了!嘿,背上还趴着个用情火给他吊命的小丫头…真是…乱弹琴!”
他语速极快,却字字切中要害,仿佛一眼就看穿了纪辰的伤势本源。他最后那句“乱弹琴”,更是让苏婉儿心头一凛。
“前辈能救他?”苏婉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救?”吴瘸子嗤笑一声,露出几颗焦黄的牙齿,“阎王爷的生死簿上,这小子名字都快被血涂满了!救他?那是跟三界轮回的孽账过不去!费力不讨好!”他话虽刻薄,但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却始终没离开纪辰,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药篓边缘敲打着,似乎在飞快地算计着什么。
“不过嘛…”他话锋一转,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老头子我天生爱管闲事,更爱跟那些见不得光的脏东西唱反调!饲碑那老棺材瓤子想收的人,老头子我偏要试试能不能抢回来!”他猛地一指苏婉儿,“丫头,信得过我这条老瘸腿,就跟我走!前头不远,江湾子背风处,有我个破草庐!再磨蹭下去,这小子最后那口气可就真散了!还有那个被邪种寄生的倒霉蛋,我那破炉子还能再压它一会儿!”
他不由分说,转身就走,那条微跛的腿走起来却异常迅捷,昏黄的灯笼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摇曳的光带。他看似随意地一挥手,一道淡黄色的药气匹练卷起地上昏迷的秦川,扛麻袋似的甩在自己并不宽阔的肩头。
苏婉儿看着老者决绝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怀中气息微弱、面如金纸的纪辰,粉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断。她没有选择的余地。这自称吴瘸子的赤脚郎中,是黑暗中的唯一灯火。
“有劳前辈!”她咬牙,背紧纪辰,情丝牵引着包裹小林的光茧,快步跟上那盏在夜风中摇曳的昏黄灯火。
夜路崎岖,虫鸣凄切。吴瘸子对这片江湾地形熟稔得如同掌上观纹,七拐八绕,避开泥泞的洼地和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芦苇荡,很快将众人带到一处背靠陡峭山崖、面朝一小片回水湾的隐秘所在。
几间低矮的土坯茅草屋依崖而建,围成一个简陋的院落。院墙是用江边的鹅卵石胡乱垒砌的,爬满了潮湿的苔藓。院中一口老井,一架晾晒着各种奇形怪状草药的竹匾,空气中弥漫着浓烈而复杂的药草香气,混合着泥土和江水的味道。一只羽毛凌乱、昏昏欲睡的老母鸡,蜷缩在墙角草堆里,对深夜归来的主人和一群不速之客毫无反应。
这里药气浓郁,形成了一种奇特的、能够隔绝外界污秽怨念的天然屏障。
“到了!把人都弄进来!”吴瘸子推开吱呀作响的柴扉,将肩上的秦川随手放在院中干燥的草堆上,动作粗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精准,没让秦川受到二次伤害。他提着灯笼,径直走向最中间那间飘出浓郁药味的屋子。
苏婉儿背着纪辰进入屋内。屋内陈设极其简陋,一床、一桌、一柜、一灶,地面是夯实的泥土。最显眼的是屋子中央,一个用青石垒砌的、半人高的**药炉**。炉膛里燃着暗红色的炭火,没有明焰,只有一种温吞的、仿佛能渗透骨髓的热力散发出来。炉子上架着一个巨大的、黑黢黢的陶制药罐,罐口被厚厚的湿布封着,浓郁得化不开的药气正从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溢出,弥漫了整个房间。这药气带着一种奇特的安神定魂之力,让苏婉儿紧绷的心神都为之一松。
“把他放床上!轻点!这小子现在脆得跟刚出锅的豆腐脑似的!”吴瘸子指着屋内唯一那张铺着草席的木板床。
苏婉儿小心翼翼地将纪辰放下。吴瘸子立刻凑了过来,枯瘦如鸟爪的手指快如闪电,在纪辰的眉心、胸口、丹田、以及后背那深可见骨的泥爪伤口周围连点数下!他指尖带着微弱的青绿色毫光,每一次点落,都有一股精纯温和却又带着强大渗透力的药气渡入纪辰体内。
“哼!好霸道的泥俑爪毒!怨念入骨,痋虫蚀髓!佛魔对冲,经脉寸裂!神魂震荡,本源枯竭!”吴瘸子一边探查,一边语速极快地报出纪辰的伤势,每说一句,苏婉儿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前辈…”苏婉儿声音干涩。
“闭嘴!看着!”吴瘸子头也不抬,厉声打断。他猛地转身,走到那巨大的药炉旁,揭开陶罐厚重的湿布盖子。瞬间,一股更加浓郁、几乎令人窒息的药气混合着滚滚白雾冲天而起!药气中,隐约可见各种奇异的草药在沸腾的药汤中翻滚沉浮,甚至有几根如同活物般扭动的暗紫色藤蔓和闪烁着磷光的奇异矿石!
吴瘸子看也不看,枯瘦的右手直接探入那滚烫翻腾的药汤之中!滋滋的灼烧声响起,他眉头都没皱一下,片刻后猛地抽出,五指间竟夹着三枚龙眼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玉色、内部仿佛有青色云雾缭绕的奇异**丹丸**!丹丸一出药罐,浓郁的生机与药力瞬间弥漫开来,甚至压过了屋内的其他药气!
“玉髓返魂丹?三颗?!”苏婉儿心头剧震!她虽不通丹道,但这丹药散发出的磅礴生机与精纯药力,绝对是吊命续魂的圣品!这吴瘸子…到底是什么人?竟能随手从一锅沸腾的药汤中捞出此等宝丹?
吴瘸子没理会她的震惊,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他左手捏开纪辰的下颌,右手屈指连弹!
噗!噗!噗!
三枚玉髓返魂丹化作三道温润的流光,精准无比地射入纪辰口中!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磅礴而温和的暖流,瞬间涌入纪辰干涸的四肢百骸!
嗡——!
纪辰残破的身躯猛地一震!一层温润的玉色光晕从他体表透出!原本微弱到几近消失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而有力起来!惨白的脸上也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体内那如同烧红烙铁般冲突乱窜的佛魔之力,在这磅礴生机的调和与压制下,如同被注入了一股清泉,冲突之势竟奇迹般地缓和了一丝!虽然依旧狂暴,却不再是无序的毁灭,而是被强行约束在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
“呼…”吴瘸子长长吐出一口带着浓郁药香的浊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刚才的操作对他消耗不小。“三颗返魂丹,吊住他这条命三天!三天之内,找不到解决他体内佛魔冲突、拔除泥俑爪毒、修补破碎神魂的方法…嘿嘿,大罗金仙来了也白搭!”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扫向被苏婉儿情丝牵引进来、包裹在淡黄光茧中的小林,以及院中草堆上昏迷的秦川。
“这个中了邪种的小崽子…”吴瘸子走到光茧旁,浑浊的小眼睛死死盯着小林眉心那搏动的虫瘤和四肢钻出的泥质触手,脸色凝重无比。“活饵已成,邪种扎根魂魄,与饲碑本源相连。老头子我的‘定魂药炉’也只能暂时压制,让它不敢乱动。强行拔除,立刻就会惊动饲碑那老东西,引来更狠的报复!而且…”他指了指小林身体皮肤下依旧缓慢的蠕动,“痋怨入体,血肉异化,已经不可逆了。就算拔了邪种,他也…不再是人了。”
苏婉儿的心沉到了谷底。
“至于外面那个…”吴瘸子瞥了一眼院中的秦川,“被怨念精神冲击震伤了神魂,七窍流血,好在根基未损,老头子待会儿给他灌碗安神定魄汤,睡个几天就没事了。”
他走到桌边,拿起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从药罐里舀了半碗墨绿色的粘稠药汁,也不管烫不烫,走到院中,捏开秦川的嘴,直接灌了下去。动作粗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利落。
做完这一切,吴瘸子回到屋内,一屁股坐在药炉旁的小马扎上,拿起一把破蒲扇,对着炉膛里暗红的炭火不紧不慢地扇着。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忽明忽暗。
“丫头,”他头也不抬,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说说吧。饲碑那老棺材瓤子,多少年没这么大动静了。血蚕引现世,泥俑横行,连镇龙链都惊动了…还有刚才那个背着纪辰小子逃命时,我在林子里远远瞥见的…那个穿蓝布衣裳、干净得不像活人的女人…你们到底捅了什么天大的篓子?”
苏婉儿看着炉火旁那佝偻却如同磐石般的身影,又看了看床上气息暂时平稳的纪辰,粉金色的眼眸中,冰封的决绝之下,终于有了一丝可以暂时卸下重担的疲惫。她深吸一口气,浓郁的药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
“前辈…”她缓缓开口,声音在药气氤氲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此事…说来话长。它关乎饲碑的真相,关乎万世的轮回,关乎…被镇龙链锁在江底淤泥深处的…‘穴中之主’。”
药炉里的炭火,噼啪一声,爆开一点细碎的火星。吴瘸子扇着蒲扇的手,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