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大地的风,吹过神农氏曾躬耕的姜水之畔,卷起田埂上几茎新发的粟苗,带着一丝万物初醒的清新,也裹挟着无形的沉重。自地皇神农氏承载无边气运,崆峒神光加身,奉人教教主符命飞升火云洞镇压人族气运之后,那曾短暂凝聚于烈山之上、象征人族团结共生的磅礴气运蛟龙,如同失去了主心骨,在无形的天地间发出一声悠长的悲鸣,旋即溃散开来,化作九道粗壮却各自奔流的金色气柱,轰然垂落,分别注入洪荒大地最为丰饶、人口最稠密的九片区域。
失去了共主的号令与地皇厚德的约束,短暂凝聚的人族联盟瞬间土崩瓦解。曾经在烈山旗帜下并肩耕耘、互通有无的部落,几乎在一夜之间竖起了各自古老的图腾旗帜。姜水之畔的烈山旧部,因着神农的余泽,尚能勉力维持秩序,却也难免陷入内部的争执与资源的重新划分。更远处的部落,则迅速回归了各自为政、甚至相互攻伐的旧日轨道。为争夺水源丰沛的河谷、猎物繁茂的山林、易于耕作的沃土,大大小小的冲突如同星星之火,在洪荒大地上此起彼伏地燃起。青铜矛尖染上了同族的鲜血,石斧劈开了结盟的誓言,刚刚萌芽的文明秩序,在蒙昧的野性与生存的挤压下,摇摇欲坠。
而在这片纷争渐起的土地西北,黄河几字形大拐弯处,一片被苍翠山峦环抱、水草丰美的谷地之中,有熊部落正迎来一个不寻常的夜晚。部落族长少典氏的居所外,早已围满了忧心忡忡的族人。屋内,少典氏正焦急地踱步,他的妻子附宝,已临盆许久,却迟迟未能诞下胎儿。每一次痛苦的呻吟都牵动着外面所有人的心。
忽然,毫无征兆地,一道粗大得难以想象的紫色雷霆,撕裂了沉沉的夜幕!它并非自九天之上劈落,而是自遥远的北斗星域,如同神罚之矛,带着令万物战栗的毁灭气息,悍然贯入附宝所在的产房!刺目的紫光瞬间吞噬了整个屋舍,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狂暴的雷音迟一步才轰然炸响,震得山谷轰鸣,大地颤抖!
“啊——!” 屋内传来附宝一声前所未有的、混合着痛苦与某种难以言喻震撼的尖啸!
屋外众人被这天地异象惊得魂飞魄散,纷纷跪伏在地,瑟瑟发抖,以为是触怒了天神降下惩罚。少典氏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就要冲入那被雷光笼罩的屋中!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刹那,那狂暴肆虐、足以将精铁熔为灰烬的紫色雷光,竟如同百川归海,瞬间收敛、内蕴!光芒散去,没有焦黑的痕迹,没有毁灭的气息,只有一片难以言喻的、温润而厚重的紫气,如同初生的霞光,氤氲弥漫在产房之内,散发出勃勃生机与一种令人心安的尊贵气息。
紧接着,一声洪亮、中气十足、仿佛带着龙吟之音的婴啼,穿透了弥漫的紫气,清晰地响彻在寂静的山谷之中!
“生了!生了!是个男孩!” 稳婆惊喜交加、带着颤抖的声音传出。
少典氏冲入屋内,只见妻子附宝虽面色苍白,大汗淋漓,却并无大碍,正虚弱而慈爱地看着怀中襁褓。那婴儿皮肤白皙,不见寻常初生儿的褶皱,一双眼睛竟已睁开,乌黑明亮,如同点漆的星辰,毫无懵懂,反而透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沉静。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尚未散尽的紫气,小小的拳头紧握着,仿佛攥着某种与生俱来的力量。
“天降异象…此子…不凡!” 少典氏心头剧震,脱口而出。族中长老闻讯赶来,见此情景,无不啧啧称奇,纷纷跪拜,口称神迹。
异象的余波尚未平息。翌日清晨,当第一缕晨曦刺破薄雾,洒向有熊部落时,部落外围的了望塔上响起了急促的号角!一支气度森严、绝非寻常人族部落的队伍,出现在了谷口。为首者,是一位身着八卦紫绶仙衣,头戴鱼尾冠,手持玉柄拂尘,面容清癯而威严的中年道人。他周身清气缭绕,足不沾尘,每一步踏出,脚下虚空都隐有莲花虚影绽放、湮灭。正是玉虚宫元始天尊座下首徒,阐教金仙——广成子!
广成子身后,跟着两名道童,各捧玉匣、拂尘,神情恭谨。他们一行人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整个有熊部落的目光。那仙家气象,与部落的粗犷格格不入,带来无形的巨大压力。
少典氏强压心中惊疑,带着族中长老迎出,躬身行礼:“仙长驾临鄙部,不知有何指教?” 语气中带着敬畏与试探。
广成子目光如电,越过少典氏,精准地落向部落深处少典氏居所的方向,仿佛穿透了层层屋舍,看到了那个刚刚降生、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他清朗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玉磬轻鸣,响彻山谷:
“贫道广成子,奉玉清元始天尊法旨而来。感北斗垂光,紫气东来,贵部有圣主降世,当承天命,统御万民,再立人伦秩序。此子,乃天道所钟,人族未来共主之选!”
话音落下的瞬间,广成子手中拂尘轻轻一挥!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清光,如同跨越空间,瞬间没入少典氏居所之内,精准地落在那个被紫气环绕的婴儿眉心!
嗡!
婴儿周身那尚未散尽的紫气骤然收敛,尽数融入体内。他小小的身躯微微一震,原本就明亮的眼眸中,仿佛有星辰轨迹一闪而逝。随即,他竟朝着广成子所在的方向,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了一个极其纯净、仿佛蕴含天地至理的笑容!一股难以言喻的灵秀与威严感,自这初生婴儿身上油然而生!
“此子,当名‘轩辕’。” 广成子看着那婴儿的笑容,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微光,朗声赐名,“取‘车辕’之意,喻其将为人族开辟坦途,亦含‘玄元’大道,暗合其天命!”
少典氏与族人目睹此景,再无半分疑虑,纷纷朝着广成子与那名为“轩辕”的婴儿方向,虔诚地跪拜下去。有熊部落,迎来了一位被圣人钦点的天命之子。
时光荏苒,轩辕在有熊部落中成长,其聪慧远超所有族人的想象。他三岁便能辨识百草药性,五岁已通晓部落狩猎陷阱的精要,十岁时,已能代替父亲少典氏处理部落纠纷,其判断之公允,见解之深刻,令族中长老都叹服不已。更令人称奇的是,他对天地万物运行规律有着天生的洞察力。观鸟兽足迹,便能推演其习性;察星象位移,便能预知风雨晴晦;他改进的石矛骨箭,射程与威力远超同侪;他设计的陷阱,巧妙得让最狡猾的猛兽也难逃。
十五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凶猛山洪席卷了部落边缘的猎场。族中最好的猎手也迷失在泥泞与断木残枝之中,损失惨重。正当族人一筹莫展之际,轩辕站了出来。他并未慌乱,而是登上一块高耸的岩石,仰望苍穹中那被阴云遮蔽、却依旧顽强透出几缕微光的北斗星辰。他静立良久,手指在虚空中无意识地划动,仿佛在推演着某种无形的轨迹。随后,他跳下岩石,找来坚韧的藤条和打磨光滑的圆木,现场制作了一个奇特的装置——中央竖立一根刻有星象标记的木杆,底座是一个能灵活转动的圆盘,圆盘边缘刻着精细的方位刻度。
“以此为引,循星所指,可辨方向。” 轩辕的声音沉稳有力。他亲手转动圆盘,调整木杆指向,最终确定了一个方位。族人将信将疑地跟随他指引的方向搜索,果然在预期之地找到了被困的猎手!这简陋却神奇的装置,便是后世“指南车”的雏形,被族人敬畏地称为“轩辕星盘”。经此一事,轩辕的威望在有熊部落达到顶峰。当老族长少典氏年迈体衰,自觉无力再统领日益壮大的部落时,他毫不犹豫地将象征族长权力的玄色熊罴图腾旗,交到了年仅十八岁的轩辕手中。
轩辕接过旗帜,立于部落最高的祭台之上。他并未急于挥舞权柄,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部落之外,那广袤却陷入纷争的洪荒大地。他深知,有熊部落的强盛,并非终点。神农地皇凝聚又溃散的人族气运,那九道奔流却方向不一的蛟龙虚影,时刻萦绕在他心头。他要做的,是再次将它们聚拢,引导向同一个方向!
“我族生于天地,当效法天道,循理而治。” 轩辕的声音清越,带着超越年龄的沉稳,在部落上空回荡,“今诸部纷争,兄弟阋墙,实乃无规矩、无伦常之故。自今日起,有熊当立‘规’!立‘矩’!”
他颁布了有熊部落的第一道法令,也是未来人族共主秩序的雏形:
“其一,定人伦:父母慈,子女孝,兄弟友,夫妇顺!此乃天地人伦之基,违者,族规严惩!”
“其二,明职分:壮者狩猎耕种,健者守卫家园,智者推演天时地利,老者传授经验技艺!各司其职,各尽其力!”
“其三,别男女:男以力耕,守护四方;女以巧织,温暖家园!阴阳有别,各守其道,方是长久之计!”
法令初颁,族人或有不解,或有微词。然而轩辕以身作则,事父母至孝,待兄弟至诚,与妻子嫘祖更是举案齐眉。他亲自下田耕作,示范新的深耕之法;他组织健儿操练,改良战阵配合;他鼓励族中巧妇跟随嫘祖学习养蚕缫丝之术。法令的益处很快显现:部落秩序井然,争端减少,生产有序,战力提升,衣食渐丰。有熊部落如同一架精密的器械,在轩辕制定的规则下高效运转,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机。
有熊部落的变化,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周边饱受混乱之苦的部落中激起巨大波澜。先是邻近的、饱受野兽侵扰的小部落主动来投,寻求庇护。轩辕来者不拒,一视同仁,将其族人编入有熊的职分体系之中,赐予土地,传授技艺。很快,更大的部落——以勇猛着称、盘踞在轩辕丘的部落首领,听闻有熊新族长的“规矩”竟能带来如此强盛,心中不服,率部前来挑战,欲以武力夺取领导权。
两部落于开阔之地对峙。轩辕丘战士个个魁梧彪悍,手持沉重的石斧,咆哮着冲锋而来,声势骇人。有熊部落的战士在轩辕的指挥下,并未硬撼其锋。他们以经过改良的坚韧藤盾结成紧密的盾墙,长矛自盾隙中如毒蛇般刺出,步伐整齐划一,如同移动的堡垒。同时,侧翼早已埋伏好的弓箭手在统一号令下齐射,骨箭如雨,虽不致命,却极大地迟滞了对方的冲锋势头。当轩辕丘战士的锐气在盾墙前消耗殆尽、阵型出现散乱时,轩辕亲率一支精锐,如同锋矢般从侧翼突入,直捣对方首领所在!一场原本可能惨烈的混战,在轩辕制定的战法与纪律下,变成了一场高效的压制演练。轩辕丘首领被轩辕亲手制伏,心服口服,率部归顺。
更大的挑战来自东方滨水而居、擅长渔猎的部落。他们拥有广袤的渔场和独特的造船技术,自给自足,对轩辕的“规矩”颇不以为然,认为那是陆上部落的束缚。轩辕并未强攻,而是带着有熊部落改良的渔网、鱼叉和一种能逆风行驶更稳的独木舟设计图亲自拜访。他展示了新的工具如何能捕获更多渔获,新的船型如何能航行得更远更安全,并承诺尊重滨河部落的水域传统,只求互通有无,共遵基本的“人伦”与“职分”之规。滨河部落的首领看着那远超自己技术的图纸,又见轩辕态度真诚,权衡利弊,最终选择了联盟而非对抗。
轩辕的名声,随着有熊部落的强盛、随着一次次不战屈人或战而胜之的兼并融合,如同燎原的野火,迅速传遍了黄河流域!无数饱受战乱之苦、渴望安定生活的部落,如同百川归海,纷纷举族来投。那九道因神农离去而溃散奔流的人族气运,在冥冥天道的牵引下,再次受到轩辕身上那日益凝聚的皇道意志的吸引,开始重新汇聚、奔涌,朝着有熊部落所在的河谷中心奔流而来!一道比之烈山时期更加凝练、更加浩大、带着锐利开拓之气的金色气运光柱,开始在轩辕头顶的苍穹之上若隐若现!
这一夜,明月高悬于有熊部落新建的、规模宏大的中央广场之上。广场上燃起巨大的篝火,来自各个部落、不同图腾的族人汇聚一堂,庆祝又一次的大丰收和更多部落的归附。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粟酒的醇厚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共同体”的热烈气氛。
轩辕立于高台之上,望着下方一张张洋溢着希望与满足的脸庞,望着那象征着融合的、由他亲自设计的新图腾旗帜——玄色为底,上绣交织的云纹与代表大地的土黄色纹路,在火光与月光下猎猎招展。一股强烈的、想要将这份融合的喜悦、这份对新秩序的认同感表达出来、固化下来的冲动,在他胸中激荡。
他闭上眼,心神沉入那日夜奔流不息、在他头顶汇聚的浩大人族气运长河之中。气运的奔流,自有其韵律,如同大地的心跳,如同星辰的呼吸。他侧耳倾听,捕捉着那无形的、却无处不在的天地节拍。篝火燃烧的噼啪声,族人欢笑的喧哗声,远处黄河隐隐的涛声,夜风吹过山谷的呜咽声…万籁之音,在他灵台之中被分解、重组。
他缓缓抬起双手,手中并无乐器,十指却在虚空中如同抚过无形的琴弦,随着那心中的韵律轻轻拨动、挥洒。起初并无声音,但随着他指尖划过的轨迹越来越流畅,越来越契合那冥冥中的天地气韵,虚空中竟开始响起细微的、如同清泉滴落玉石般的脆响!叮…咚…叮咚…
这奇异的声响迅速吸引了所有族人的注意,广场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连贯的脆响。那声音起初零散,渐渐连成曲调,时而高亢如鹰击长空,时而低沉如大河奔涌,时而欢快如百鸟争鸣,时而庄重如高山巍峨…一种从未有过的、直击灵魂深处的感动,在每一个聆听者的心中滋生、蔓延。
轩辕的双手舞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投入。无形的音律在广场上空交织、盘旋、汇聚!终于,当他十指猛地一收,仿佛将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攥于掌心,再猛地向外一挥!
“铮——!”
一声清越宏亮、仿佛龙吟九霄的玉磬之音,毫无征兆地自高台之上炸响!这声音并非实体乐器发出,而是纯粹由轩辕引动人族气运、契合天地韵律所化的道音!声波如同实质的涟漪,瞬间扫过整个广场,扫过每一个族人的身心!
在这道音的洗礼下,所有人心中的躁动、隔阂、乃至因不同部落习俗带来的细微不适感,竟在刹那间被涤荡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血脉相连的亲近感,一种同属于“轩辕”旗帜下的归属感,一种对脚下这片共同开拓的土地、对这个正在形成的强大共同体的…无比自豪与认同!
“此曲,名《云门》!” 轩辕睁开双眼,眸中神光湛然,声音带着一种创世般的庄严,“取‘云行雨施,品物流形’之意!颂吾族如云聚,承天道之德;愿吾民如雨润,滋养万物生灵!自今日起,《云门》为礼乐之始!凡我轩辕治下,重大祭祀、盟约、庆典,当奏此乐!以乐和人心,以礼定尊卑,以教化明人伦!”
“奏《云门》!礼赞轩辕!礼赞共主!”
短暂的寂静后,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轰然爆发!无数族人热泪盈眶,激动得难以自持,无论此前来自哪个部落,此刻都发自内心地朝着高台上的身影跪拜下去!他们不懂高深的乐理,却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乐声中蕴含的凝聚之力,感受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属于“文明”的时代,正随着这开天辟地的第一道礼乐之音,降临在他们身上!
就在这万民同欢、礼乐初定的沸腾之夜,在广场喧嚣的角落之外,一处能俯瞰整个欢庆场面的高坡上。广成子静静地立于月华之下,仙袂飘飘,目光复杂地注视着高台上那个被万民膜拜、周身气运如龙环绕的身影,也倾听着那回荡在天地间的《云门》之音。
他腰间悬挂的雌雄宝剑,在古朴的剑鞘之中,发出低沉而压抑的嗡鸣,仿佛感应到了某种来自遥远南方的、充满野性与不祥的锋芒。广成子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冰冷的剑鞘,将那嗡鸣悄然压下。他的目光,越过了欢腾的部落,越过了奔流的黄河,投向了南方那片被浓重煞气与奇异金属光泽笼罩的群山——九黎之地。
一丝几不可察的忧虑,掠过这位玉虚金仙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礼乐初定,人道方兴。然而,那蛰伏于南荒的青铜寒光,注定将是这煌煌初升的文明曙光,所必须面对的…第一道铁血试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