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偷溜进来的小猫，踩着窗棂的缝隙，在宿舍水泥地上投下几道斜斜的金色光带，细微的尘埃在光束里无声起舞。
江见夏猛地睁开眼，心脏还在为昨夜那场隐秘的冒险咚咚擂鼓，手腕皮肤仿佛还残留着被他用力握紧又松开时的灼热印记。
宿舍里一片沉静，她像被某种滚烫的兴奋驱使着，悄无声息地滑下床铺，脚掌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深蓝色的星辰礼物袋，丝绸蝴蝶结在熹微的晨光里泛着柔润的光泽。
她赤着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溜到靠窗的书桌前，那里有清晨最慷慨的光线。
小心翼翼地解开丝带，指尖探进袋口，触碰到一个方方正正、质感温润的硬纸盒。掀开盒盖的瞬间，一小片静谧的蓝色波光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底。
那是一只手表。
表带是柔软的、接近雾霾蓝的皮质，细腻的纹理在晨光下清晰可见。
而真正攫住她呼吸的，是那块表盘。
它不是常见的深蓝或墨黑，而是一种极其通透、仿佛凝冻了清晨湖水的浅蓝色。
表盘中心没有任何繁复的装饰，干净得像初雪后的湖面，但奇妙的是，当光线从窗户斜斜洒落其上，那浅蓝的底色竟真的漾开一圈圈极其细微、极其温柔的光晕涟漪，如同被微风拂过的平静湖心，阳光碎金般跳跃其间。
秒针纤细，行走时几乎无声，只在划过特定角度时，在那片“湖面”上短暂地拖曳出一道更亮的光痕，像投入湖心的一粒石子激起的微小水纹，旋即又归于宁静的波光潋滟。
表壳是极简的银色，边缘打磨得圆润光滑，低调地衬托着那片令人心颤的蓝色波光。
她怔怔地看了很久，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冰凉的蓝宝石玻璃表镜，那片“湖面”在她指腹下仿佛有了生命，随着光线的流转，波光也在微妙地变幻。鬼使神差地，她拿起它，小心地绕过纤细的手腕，扣上搭扣。
咔哒。
一声极轻的脆响，在寂静的清晨里却异常清晰。
表带妥帖地环住她的腕骨，不松不紧，刚刚好。
那片微漾的蓝色波光安静地栖息在她跳动的脉搏之上，与窗棂透进来的晨光温柔呼应。
她抬起手，对着光，轻轻转动着手腕，看着那片“湖”随着角度变化折射出深浅不一的光晕，像把一小片私藏的、会呼吸的清晨湖泊戴在了身上。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惊喜和被珍视感的暖流，瞬间淹没了她，脸颊不由自主地发起烫来。
亢奋像细小的电流，持续不断地窜过四肢百骸。
早操刺耳的集合铃炸响时，江见夏几乎是弹坐起来，动作快得把程橙吓了一跳。
“夏夏你吃兴奋剂了？”程橙揉着眼睛嘟囔，目光扫过她飞快套上蓝白校服外套的身影，又落在她手腕上，“咦？新表？挺好看啊，这表盘像水似的。”
“啊……嗯，昨天生日礼物。”江见夏含混应着，飞快地把袖口往下拉了拉，遮住那抹晃动的淡蓝，心却跳得更快了。
操场上人声鼎沸，混杂着塑胶跑道被无数脚步践踏后散发的微呛气味和清晨草叶的湿冷清气。
蓝白色的潮水在口令声中机械地涌动。
江见夏站在三班的队列里，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越过攒动的人头，像雷达一样扫向高二（七）班的位置。
心跳在枯燥的跑步里失序，每一次都像要把那点隐秘的期待从喉咙口挤压出来。
终于，冗长的早操结束，解散的声浪席卷操场。
人群像退潮般散开。江见夏被程橙拽着往食堂方向走，脚步却有些拖沓，目光仍在人缝里急切地搜寻。
就在这时，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逆着人流，从食堂侧面的香樟树荫下走了出来。
林予冬单手插在校服裤兜里，另一只手拎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额前清爽的黑发沾着点晨跑后的薄汗，在熹微的晨光里泛着润泽。
他似乎刚结束额外的训练，气息还带着点运动后的微喘，校服拉链只拉到胸口，露出里面干净的纯白t恤领口。
几乎是江见夏看到他的同时，他也抬眼望了过来。
隔着十几米喧闹的距离，隔着攒动的蓝白身影和初升阳光里漂浮的微尘，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猝然相撞。
操场上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江见夏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手腕上那块表盘里的波光似乎也停止了流转，清晰地映着她骤然加速的心跳。
林予冬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惯常的、带着点晨起慵懒和少年锐气的模样。
只是嘴角，在视线交汇的刹那，极其自然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他抬起那只拎着矿泉水瓶的手，随意地、幅度很小地朝她这边挥了一下，动作流畅得像拂开一片树叶。
“早。”他的声音不高，混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却清晰地穿透空气，带着运动后特有的微哑，落进江见夏耳中。
江见夏感觉自己脸颊的温度瞬间飙升，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只来得及仓促地、用力地点了下头，同样小小地挥了下手，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早。”
林予冬似乎极短促地笑了一下，嘴角那点弧度加深了些许。
他没再停留，也没多看那块被校服袖口半掩着的手表，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便极其自然地转开，拧开瓶盖灌了口水，喉结滚动了一下，随即迈开长腿，汇入了涌向教学楼的人流，那抹蓝白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个恍惚的错觉。
只有手腕上那圈冰凉的触感和表盘里重新开始流转的波光，提醒着她刚才短暂交汇的真实。
程橙在旁边毫无所觉地抱怨着食堂豆浆又稀了，江见夏却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林予冬那声微哑的“早”，还有他嘴角那点转瞬即逝的笑意，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亢奋感如同被加满了燃料，持续燃烧着，支撑着她精神奕奕地熬过了第一节枯燥的语文课。
然而当第二节物理课的预备铃尖锐地撕破课间的喧闹时，昨夜几乎彻夜未眠的疲惫，以及凌晨看台上那场耗尽心神与情绪的“冒险”所带来的后遗症，如同涨潮的海水，终于势不可挡地淹没了她。
物理老师米老头那抑扬顿挫、如同念经般的声调，在黑板上电场线磁感线交织的复杂图示前，变成了最有效的催眠曲。
江见夏单手撑着下巴，努力想撑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米老头画的那些代表磁场的圆弧箭头，扭曲着，旋转着，渐渐幻化成昨夜看台上那片无声流淌的璀璨星河，星河流转间，又仿佛浮现出林予冬映着星光、带着笃定笑意的眼睛，和他递过蛋糕时指尖沾着的抹茶粉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