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晴空高远澄澈，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洒满南城中学的操场，将塑胶跑道晒得微微发烫，空气里浮动着青草与少年人汗水的蓬勃气息。
运动会倒计时的数字在高三教室后墙的黑板上一天天变小，紧张备考的间隙里，这份属于高三最后的集体狂欢，正悄悄点燃着沉闷课业下的活力。
体育课成了难得的实战演练时间。
这节体育课，高三（三）班和（七）班恰好排在了同一时段。
偌大的操场被划分成几块，不同项目组的学生各自占据一角进行着针对性训练。
跑道内侧的绿色草坪上，三班女子4x100米接力的四个女生正围成一圈，听体育委员张昊唾沫横飞地强调交接棒的要诀。
“重心压低！手臂伸直！眼睛看着后面！” 张昊模仿着起跑姿势，表情严肃得仿佛在指挥一场战役：“尤其是接棒的人，看到棒子伸出来就要跑！别等！听见没夏姐？最后一棒，全指着你冲线了！”
他的目光热切地锁定了江见夏。
江见夏被盯得有点不自在，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校服袖子边缘，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她额角和鼻梁上的伤痕早已消失无踪，皮肤在阳光下透着健康的色泽。
“知道了日天，你都念八百遍了，” 程橙在旁边活动着手腕脚踝，她报了400米，此刻是陪练加看热闹的心态，笑嘻嘻地插话：“夏夏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赶紧的，跑一遍给张教练验收一下？”
“行！预备——” 张昊立刻进入状态，充当临时发令员。
四个女生迅速在起跑线后就位。
第一棒女生神情专注，随着张昊一声拖长音的“跑——”，她像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交接区，第二棒女生已经启动，眼睛紧盯着身后伸来的接力棒。
棒子稳稳落入手中，加速！第三棒女生顺利接棒，奋力向前冲刺。
江见夏站在最后一道接力区，微微弓身，重心前倾，目光锐利地锁定了迎面冲来的队友。
近了！更近了！她几乎是同步启动，右手向后精准而有力地一捞——
“啪！” 接力棒稳稳落入掌心！
没有丝毫停顿，江见夏立刻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到双腿，蹬地、摆臂、冲刺！蓝色的校服衣摆在她身后猎猎翻飞，马尾辫在空中划出利落的弧线。
她像一道蓝色的闪电，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过了终点线。
“好！” “漂亮！” 旁边围观的三班同学爆发出小小的欢呼。
连旁边指导七班男生跳远的七班体育老师王老师也被吸引，抱着手臂踱步过来，看着刚停下脚步、气息微喘但眼神明亮的江见夏，笑着对三班的体育老师点点头：“老李，你们班这最后一棒小姑娘不错啊，启动快，冲刺狠，节奏感也好。”
李老师脸上有光，谦虚道：“还行还行，练了几次，配合上来了。”
他转向江见夏她们，“再跑一次？状态正好。”
“王老师，” 张昊眼珠一转，立刻抓住机会凑到七班王老师跟前，一脸谄笑：“光我们班自己跑多没劲，您看……让七班接力的同学也来练练？友谊赛嘛！互相促进！”
他可是知道七班女子接力实力也不弱。
王老师也是个爽快人，看了看自己班正在活动身体的几个女生，大手一挥：“行啊！许薇，你们几个过来！跟三班的同学跑两趟，找找比赛感觉！”
许薇闻声，和另外三个七班女生一起小跑过来。
她今天扎着清爽的高马尾，额前几缕碎发被汗微微沾湿，对着江见夏和程橙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夏夏，橙子，手下留情啊。” 声音清亮。
“谁留情还不一定呢！” 程橙立刻笑着回呛，亲昵地撞了一下许薇的肩膀。
很快，两条相邻的跑道上，三班和七班的女子接力队各自就位。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又兴奋起来，连其他自由活动的同学也被吸引，纷纷围拢到跑道两侧。
“各就位——预备——” 临时充当发令员的王老师声音洪亮。
“跑——！”
发令声落，第一棒选手如同脱缰野马同时冲出！助威声、呐喊声瞬间在跑道边炸开。
“加油！三班！”
“七班冲啊！许薇！”
两队的第二棒都顺利接棒，咬得很紧，几乎并驾齐驱。
第三棒区，三班的女生和七班的许薇几乎是同时启动。
三班女生卯足了劲，交接还算顺利，但许薇的动作更快、更稳，接棒瞬间的爆发力明显更胜一筹，七班在第三棒末尾稍稍领先了半个身位！
压力瞬间给到了最后一棒！
江见夏站在接力区，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眼睛死死盯住前方正全力向她冲刺而来的队友。
她能清晰看到队友脸上咬牙坚持的表情，也能感觉到身后七班最后一棒女生同样蓄势待发的强大气场。风在耳边呼啸，心跳如擂鼓。
近了！队友的手臂奋力向前伸出，接力棒递了过来！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也许是太紧张，也许是体力消耗过大导致动作变形，三班第三棒的女生在即将把棒子递到江见夏手中的瞬间，脚下似乎被塑胶跑道上一处微小的凸起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重心猛地向前失控！
“啊！” 惊呼声四起。
她手中的接力棒没能精准地送入江见夏等待的手中，而是因为身体的失衡和巨大的前冲惯性，脱手飞了出去！
橙红色的塑料棒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眼的抛物线，“啪嗒”一声，远远地掉落在江见夏身后几米外的跑道上，甚至还弹跳了两下，滚到了跑道边缘靠近围观人群的地方！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七班的最后一棒女生已经顺利接棒，如同旋风般冲了出去！
“完了……” 张昊痛苦地捂住了脸。
程橙急得直跺脚：“棒！棒掉了！夏夏！”
江见夏的大脑在那不到半秒的空白后，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她甚至没有时间去懊恼或惊慌，目光锐利地锁定了地上那截刺眼的橙红色。
没有半分犹豫，她猛地转身，像一头发现猎物的敏捷小豹子，以最快的速度朝着掉棒的方向冲刺而去！
人群下意识地向两旁分开一条缝隙。
江见夏几乎是扑过去，弯腰、探手、抓起接力棒！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得没有浪费零点一秒！
抓起棒的瞬间，她甚至没有直起身调整重心，就借着俯冲的惯性，脚尖狠狠蹬地，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弹射出去！方向——终点！
此时，七班的最后一棒已经领先她将近十米！差距巨大！
“夏夏！冲啊！” 程橙的尖叫几乎破音。
许薇也握紧了拳头，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逆势而起的蓝色身影。
江见夏咬着牙，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跑！用尽全身力气去跑！风声在耳边尖锐地嘶吼，心脏狂跳得要撞出胸腔，双腿的肌肉绷紧到了极限，每一次蹬踏都感觉塑胶跑道在脚下微微震颤。她拼命地摆臂，试图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能量。
距离在一点点缩短！八米……五米……三米……
终点线就在眼前！七班的女生率先冲线！
然而，就在她冲线后不到一秒，甚至身体还带着前冲的余势时——
一道更快的蓝色身影，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如同燃烧的蓝色火焰，猛地从她身侧掠过，狠狠撞过了终点线！带起的风甚至掀动了她的发梢！
江见夏冲过终点后，又踉跄着向前冲了好几步才勉强刹住身体，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额角鬓发成串地往下淌，砸在滚烫的塑胶跑道上，瞬间洇开深色的小点。
肺叶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味。
操场上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比刚才更热烈的掌声和惊叹。
“我的天！追回来了！”
“就差一点点！太猛了吧！”
“三班那个女生反应绝了！”
七班的王老师也忍不住鼓起了掌，对着李老师感叹：“老李，你这最后一棒，是颗大心脏啊！这心理素质和冲刺能力，了不得！”
许薇快步走到还在剧烈喘息的江见夏身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叹和佩服，她伸出手想拍拍江见夏的背，又觉得不太合适，转而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夏夏，厉害！真的厉害！这都能追到只差一个身位，我服了。”
她语气真诚，没有半分输赢的计较，纯粹是欣赏这惊人的爆发力和临场反应。
江见夏终于缓过一口气，直起身，脸颊因为剧烈的运动和众人的目光而涨得通红，她抬手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汗，有些不好意思地冲着许薇笑了笑，声音还带着喘息：“呼……呼……运气好，也是你们前面……留了点余地。”
她习惯性地抬手想挠挠头，手伸到一半又觉得太傻，硬生生放了下来。
“什么余地，” 程橙已经冲了过来，一把搂住江见夏的肩膀，激动地晃着，“你就是超厉害！刚才那一下转身捡棒再冲刺，帅炸了！张日天，看到没！什么叫定海神针！什么叫擎天白玉柱！” 她得意地朝张昊扬了扬下巴。
张昊早已从捂脸的沮丧中复活，此刻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点头：“服了服了！夏姐！以后你就是我亲姐！关键时刻真不掉链子！” 他夸张地竖起大拇指。
“行了行了，都别贫了。” 李老师笑着打断他们：“表现都不错，尤其是江见夏，反应很快。不过交接棒的问题还是要重视，比赛时容不得半点失误。好了，自由活动吧！”
解散令下，紧绷的气氛顿时松弛。女生们三三两两地散开，找地方喝水休息。
江见夏、程橙和许薇自然凑到了一起，走到操场边缘一棵大梧桐树下的石阶上坐下。
树荫带来一片清凉，微风拂过，总算驱散了些奔跑带来的燥热。
程橙拧开矿泉水瓶，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长舒一口气：“累死我了，看你们跑比我自己跑还紧张。” 她用手扇着风，目光在操场上逡巡，“诶，周嘉阳他们呢？刚才好像还在那边打球。”
许薇也喝了口水，朝篮球场方向抬了抬下巴：“喏，还在那边半场三对三呢。林予冬好像也在。” 她语气平淡。
江见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隔着半个操场的距离，能看到篮球架下跳跃奔跑的身影。
其中一道身影格外挺拔醒目，蓝白色的校服在阳光下跃动，即使看不清脸，也能感受到那份独特的、带着点漫不经心却总能吸引目光的存在感。
他似乎在防守，动作干脆利落。
“精力真旺盛，刚练完跑步又去打篮球。” 程橙感慨了一句，又转头看向江见夏，促狭地眨眨眼，“夏夏，刚才跑那么猛，腿软不软？”
江见夏正小口抿着水，闻言下意识地并拢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膝盖，老实地点点头：“有一点，刚才冲太狠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歇会儿就好了。”
三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享受着片刻的树荫与宁静。
突然，篮球场那边传来一阵明显异于平常打球喧闹的骚动，夹杂着几声惊呼。
“怎么了？” 程橙立刻站了起来，伸长脖子张望。只见原本围着半场的人群似乎聚拢得更紧了，隐约能看到有人蹲在地上。
许薇也皱起了眉，放下水瓶：“好像有人摔了？”
程橙站起来说她去看看。
没多会儿她就回来了，边跑边喊：“许薇！夏夏！快去校医室看看！周嘉阳好像伤着了！”
“什么？！” 两人同时一惊，立刻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 许薇语速加快，脸上惯常的冷静被一丝担忧取代。
“好像抢篮板落地的时候，踩别人脚上了！抱着膝盖叫唤呢，看着挺疼！” 程橙气喘吁吁地解释。
“走！” 程橙二话不说，拉起还有些懵的江见夏就朝篮球场方向跑。
许薇也立刻跟上，脚步比平时快了许多。
篮球场边已经围了不少人。
拨开人群，只见周嘉阳坐在地上，背靠着篮球架底座，平时总是神采飞扬的脸上此刻皱成一团，龇牙咧嘴地倒吸着冷气。
他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右腿膝盖，额头上全是疼出来的冷汗。
林予冬和另外两个男生蹲在他旁边。
林予冬眉头微蹙，正低声问着什么。
看到江见夏她们挤进来，他抬眼迅速瞥了她们一下，目光在江见夏因为奔跑而泛红的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落回周嘉阳身上，沉声道：“别乱动，等老师来。”
“哎哟……疼死我了……” 周嘉阳看到许薇，表情更夸张了，带着点委屈的哭腔，“薇薇……我好像……腿要断了……”
许薇快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声音还算平稳：“闭嘴，嚎什么嚎。踩谁脚了？怎么摔的？具体哪里疼？” 她一边问，一边试图轻轻拉开周嘉阳捂着膝盖的手想查看，但被周嘉阳死死按住。
“就……就抢板下来……落地没站稳……踩老张脚背上了……” 周嘉阳抽着气，“膝盖这里……里面……疼！别碰别碰！”
旁边被他踩到的“老张”一脸愧疚地搓着手：“对不住对不住，我也没想到……”
这时，体育老师王老师和校医也闻讯赶到了。
校医是个经验丰富的中年女校医，她拨开人群蹲下，语气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同学，手拿开，让我看看。”
周嘉阳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校医小心翼翼地按了按他膝盖周围的几个位置，又让他尝试着微微弯曲一下。
“啊——疼！” 周嘉阳立刻惨叫。
“初步判断，可能是内侧副韧带拉伤，或者有点小撕裂。具体得去医院拍个片子才能确定。” 校医站起身，对王老师说，“现在不能让他走路了，得找担架或者轮椅，先抬去校医室固定冷敷一下，然后通知家长送医院。”
一听要叫家长还要去医院，周嘉阳脸都垮了：“啊？没那么严重吧校医姐姐？我歇会儿就好了……” 他试图挣扎。
“老实点！” 许薇瞪了他一眼，语气带着惯常的嫌弃，但动作却利落地帮忙扶住他的一条胳膊，防止他乱动，“听校医的。”
“我去器材室看看有没有担架！” 一个男生自告奋勇地跑开了。
“林予冬，你搭把手，先把他架起来，慢慢挪到旁边阴凉处等着。” 王老师指挥着。
林予冬点点头，和另一个高大的男生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架起周嘉阳的胳膊，将他半扶半抱地挪到了篮球场边树荫下的长凳上坐下。
周嘉阳一路哼哼唧唧，脸皱得像苦瓜。
程橙凑到江见夏耳边，小声嘀咕：“看他这中气十足嚎的样儿，估计问题不大。不过韧带伤可麻烦，得养一阵子了。”
江见夏看着周嘉阳那副惨样，又看看蹲在他面前、皱着眉仔细看他膝盖情况的许薇，以及站在一旁虽然不说话但明显也在关注着的林予冬，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