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李大勇开着合作社的五菱宏光碾过晒场边的水泥路,车斗里装着连夜从县农资站拉来的滴灌设备。车灯扫过麦田时,惊起几只灰斑鸠,扑棱棱飞向泛着鱼肚白的天际。他媳妇裹着一件褪色的珊瑚绒睡衣,趿拉着塑料拖鞋往车上搬保温桶,桶里装着二十个茶叶蛋和五斤刚出锅的糖三角。
\"轱辘哥又睡渠上了?\"李大勇拧开保温杯灌了口浓茶,瞥见田埂上蜷着个人影。李青正弯腰给王轱辘盖外套,男人脸上还沾着昨天施工的泥印子,手里攥着的图纸已经被晨露浸软了边角。
\"省里专家九点到。\"李青用湿纸巾擦掉王轱辘眼皮上的草屑,动作轻得像拂过新抽的麦穗。男人突然抓住她手腕,闭着眼睛准确无误地在她掌心亲了一口,胡茬刮得她痒得直缩手。
晒场西头突然传来菌生杀猪般的嚎叫。梨生举着语文课本追打他:\"谁让你用我作业本折纸飞机的!\"小姑娘辫梢上别的蝴蝶结发卡在晨光里闪着碎钻似的光,那是昨天李青从县城饰品店带回来的——王轱辘蹲在柜台前挑了半小时。
七叔公拄着铝合金拐杖路过,老式翻盖手机贴在耳边:\"对,无人机航拍今天十点开始......\"话没说完就被菌生撞了个趔趄。老人扶正绒线帽,从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成功转移了战争。
王轱辘彻底清醒是被无人机的嗡嗡声吵醒的。他眯着眼看李青站在渠边指挥施工队,女人把长发胡乱盘成个揪,发间别着的铅笔随她比划的动作颤巍巍摇晃。阳光穿透她鹅黄色防晒衣的薄布料,勾勒出腰线处若隐若现的曲线。
\"再看眼珠子掉出来了。\"李大勇扔来瓶冰镇矿泉水,精准砸中王轱辘胸口。两个男人并肩蹲在田埂上啃糖三角时,县电视台的女记者举着话筒凑过来,香水味熏得王轱辘连打三个喷嚏。
中午的盒饭是合作社临时食堂供应的。李青掰开一次性筷子,从自己饭盒里往外挑红烧肉里的姜片——王轱辘最讨厌这个。男人突然从背后环住她,带着汗味和水泥灰的下巴搁在她肩头:\"戒指呢?\"
\"喂鸡了。\"李青头也不回,却悄悄用鞋跟碾他脚趾。王轱辘吃痛也不撒手,反而变本加厉咬她耳垂:\"今晚别锁门。\"话音未落就被李大勇媳妇的大嗓门打断:\"要腻歪回家腻歪!专家等着看图纸呢!\"
下午三点,张婶的病房突然传出笑声。杨雪举着手机给老人看直播,屏幕上王轱辘正笨拙地讲解滴灌原理,背后是波光粼粼的新水渠。张婶枯瘦的手指划过屏幕,监护仪上的血氧数值奇迹般上升了两个点。
傍晚收工时出了意外。王轱辘跳下渠底调整喷头,左腿被生锈的钢筋划出十公分长的口子。李青拎着药箱冲过来,看见血已经浸透了他的工装裤。她手抖得撕不开纱布包装,王轱辘却还有闲心用沾血的手指在她脸上画道:\"小花猫。\"
\"再动缝针了!\"李青咬牙切齿,酒精棉狠狠按上去。王轱辘肌肉绷得铁硬,却盯着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笑:\"当年你接生菌生时可比这镇定。\"话没说完就被李青用绷带堵住了嘴。
夜色渐浓,晒场上的太阳能灯带自动亮起。七叔公和专家团围着3d打印的沙盘讨论,激光笔的红点在等高线上跳来跳去。菌生趴在沙盘边偷吃果盘里的西瓜,被梨生拧着耳朵拽走:\"这是七太公的降糖药!\"
王轱辘瘸着腿摸进李家院子时,李青正在浴室吹头发。他隔着磨砂玻璃看她模糊的剪影,水蒸气从门缝溢出来,带着茉莉洗发水的味道。突然\"啪\"的一声,吹风机停了,整个院子陷入黑暗——是菌生偷玩电闸被李大勇揍了。
黑暗中王轱辘准确无误地接住扑过来的身影。李青潮湿的发丝贴在他颈间,沐浴露的香气混着淡淡的碘伏味。他摸索着给她套上那枚戒指,尺寸刚好卡在无名指第二关节:\"跑不掉了。\"
\"谁要跑。\"李青在黑暗里咬他肩膀,齿尖陷进肌肉的触感让王轱辘闷哼一声。院外突然传来李大勇训儿子的声音,手电光柱扫过窗帘,两人僵着不敢动,直到菌生哭唧唧的求饶声远去。
后半夜下起小雨。王轱辘惊醒时发现李青不在床上。他拖着伤腿找到后院仓库,看见女人蹲在烘干机前折腾什么。见他来了,李青慌慌张张把染血的工装裤塞进洗衣机:\"医用烘干机太贵......\"
王轱辘夺过裤子,伤口挣裂的血珠滴在水泥地上。他抖开裤子,从兜里摸出一张泡烂的纸条——是张婶三十年前写的引水注意事项,已经被血和汗晕染得看不清字迹。李青突然红了眼眶,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疼不疼?\"
雨声中,烘干机嗡嗡运转。王轱辘把李青的掌心贴在自己新换的纱布上,两种心跳隔着绷带和肌肤共振。院墙外的麦田里,新装的智能灌溉系统正在雨中自动休眠,渠水载着几片花瓣悄悄漫过田埂。
清晨五点半,李大勇的破面包车再次碾过晒场。这次车斗里装着二十箱蜜蜂——县里扶持的授粉项目。蜂箱缝隙漏出的晨光里,能看见李青无名指上的戒指偶尔闪过细碎的光,像麦穗上将坠未坠的露珠。
卫生所二楼,张婶窗口新挂的风铃是菌生用易拉罐做的。晨风吹过时,叮咚声惊醒了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波斯菊。没人注意到,枯瘦如柴的手指在被子下微微动了动,正对着远处麦浪翻滚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