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的脚步在归墟中不发出任何声响。
这里没有风,没有光,甚至连“存在”本身都显得模糊。脚下并非土地,而是一层透明的“静默之膜”,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冻结的时间上。他低头看去,膜下封存着无数凝固的瞬间——
- 某个清晨,私塾先生讲解《诗经》的嘴型定格在“关关雎鸠”;
- 某个午夜,更夫敲梆子的手臂悬在半空;
- 某个未知年代,匠人锻打铁器的火星凝结成金色琥珀。
“哈!”悟空故意大笑,却连自己的笑声都听不见。只有胸腔传来细微震动,提醒着他:声音还在,只是被囚禁了。
他伸手触碰一株冰棱状的摇篮曲,指尖刚接触,就听见极远处传来婴儿啼哭——转瞬又被掐灭。
“有意思。”悟空眯起眼,“吃声音的妖怪见过,吃‘寂静’的倒是头一回。”
随着深入,冻结的声音越来越密集:
- 成片的战吼堆叠成青铜色山脉,山体里嵌着折断的兵器;
- 未写完的诗句飘浮如柳絮,墨汁凝成黑色珍珠;
- 临终遗言结晶成透明花朵,花蕊里蜷缩着萤火虫般的光点。
最令悟空驻足的,是一块悬浮的“镜子”。镜中映出五指山下,那个给他递桃子的牧童。孩童的嘴唇开合,却发不出声音。
“原来在这儿。”悟空用指节叩击镜面,裂纹中渗出五百年前的童谣:
“猴子猴,戴金冠,翻个跟头——”
后半句被寂静吞噬。
突然,所有凝固的声音同时震颤!它们转向同一个方向——归墟正中央,那座由“未说出口的话语”垒成的白色祭坛。
祭坛上盘坐着巨人。
祂没有五官,皮肤是哑光的银白色,像被磨去所有棱角的金属。当悟空靠近时,巨人表面浮现出凹凸——那是亿万人沉默时的面部轮廓。
“你来了,猴子。” 意念直接刺入悟空脑海,带着冰冷的刺痛,“你的笑声很吵。”
悟空掏掏耳朵:“怎么个吵法?老孙又听不见。”
寂的胸膛裂开一道缝,露出内部结构:无数声音正在被分解,像茶叶在沸水中舒展,然后褪色成灰白的残渣。
- 某个书生十年苦读的策论,化作一缕青烟;
- 某个女子临终对儿女的叮嘱,碎成盐粒;
- 某个王朝最后的钟声,坍缩成黑色小点。
“看够了吗?”寂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语言只会带来纷争,沉默才是永恒。”
悟空忽然盘腿坐下,与寂面对面。
“俺老孙有个问题。”他指着寂正在消化的一团声音——那是孩童们的嬉闹,“这些也算‘纷争’?”
寂的体表泛起涟漪:“幼稚的喧嚣。”
“那这个呢?”悟空又指向另一团——盲眼琴师最后的演奏。
“无意义的振动。”
悟空笑了。他扯开衣襟,露出胸口早已熄灭的火种凹槽:“你知道当初女娲为什么选我当火种?”
不等寂回应,他突然一拳锤向自己心脏!
“因为她看中的——”
凹槽里迸发的不再是数据流,而是声音的碎片:
- 水帘洞小猴们的欢呼
- 唐僧念紧箍咒时的颤抖
- 哪吒混天绫撕裂的风声
“——是这些吵死人的回忆啊!”
归墟开始震动。
那些被分解的声音残渣突然发光,它们挣脱寂的束缚,汇聚到悟空胸前,重新组合成一枚铃铛——正是牧童当年系在他耳朵上的玩具。
寂第一次显露出情绪,银白躯体上裂开蛛网般的黑纹:“不可能…凡物怎能承载…”
“谁告诉你这是凡物?”悟空晃响铃铛。
“叮——”
微弱的铃声像一滴墨落入水中:
- 冰棱摇篮曲融化,婴儿哭声重现;
- 石碑状战鼓声剥落,鼓点震碎云霄;
- 蒲公英告白绽放,化作漫天情话。
寂的祭坛崩塌,巨人开始龟裂。在彻底碎裂前,祂的“声音”竟带上人类般的困惑:
“为什么…宁愿要嘈杂的短暂…”
悟空接住从寂体内逃出的最后一缕声音——他自己大闹天宫时的狂笑。
“因为啊…”他把笑声按回胸膛,“永恒这东西,闷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