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山道上,身形壮硕的汉子,背着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快步朝着山下行走。
她头上原本扎的极为整齐漂亮的小揪揪此时已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白嫩的小脸上挂着几道脏污,又被泪痕冲刷出几道痕迹,更显狼狈。
原本干净整洁的衣服上也被划出了几道破口。
“阿爹,疼。”
小女孩趴在汉子的肩头,瘪着嘴,眼泪再一次滑落下来。
汉子低头看了看小女孩红肿的脚踝,眼中尽是浓浓的心疼,嘴上却用略带责备的口吻问道:“以后还敢不敢一个人独自进山了?”
小女孩嘟着嘴举起手中一直握着的药草,努力为自己辩解:“我是为了帮阿娘采药,不是跑进山里玩。”
“好好好,那等会儿你阿娘揍你的时候别往阿爹身后躲。”
“阿爹坏,阿爹不疼宁儿了。”小女孩嘟着嘴撒娇。
娇娇软软的声音让汉子的心顿时软成一片。
突然,汉子身形猛的一顿,目光凌厉的朝着村子的方向看去。
接着,他脚步一转,快速走到边上的一片树林中,纵身跃上一棵大树,将背上的小女孩放到大树中间的树洞中。
大树不算太高,树身之上攀满的粗壮的藤蔓,是小女孩以前经常来玩的地方。
汉子将小女孩放到树洞中,神情严肃的对她说道:“宁儿乖,在这里等着,阿爹一会儿就回来接你。”
小女孩乖巧的点点头:“那阿爹快些回来。”
“叽叽叽......。”
一阵鸟鸣将树洞中抱膝沉睡的小女孩惊醒。
她张开懵懂的大眼睛,四下打量了一圈,天色微亮,已能看清近处的景象,但远处依旧一片朦胧。
小女孩的眼睛再次蒙上水雾,嘟起小嘴喃喃:“阿爹坏,居然把宁儿放在树洞中一夜。”
扶着树干,她慢慢站起身,拿起边上已经有些枯萎的药草,不满的嘟囔:“都是因为你,害我扭伤了脚。”
说完又小心翼翼的把药草揣入怀中,顺着攀在树干上的粗大藤蔓,慢慢的爬到树下。
草间的露珠瞬间打湿了小女孩的衣衫,微凉的晨风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伸手抓了抓头上早已不成形的小揪,试着向前迈了一步,立刻皱起了眉头。
蹲下身看着自己红肿的脚踝,她满脸委屈。
阿爹居然把她一个人独自丢在山中一夜。
腹中传来一阵咕咕叫声,小女孩四下张望一圈站起身,把药草从怀中取出握在手心,步履蹒跚的朝着村子走去。
残垣,断壁,滚滚浓烟
小女孩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惨相。
仅一夜未归,村子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厚重的云层透出微光,映在小女孩满是惊恐的脸上。
手中那株历尽艰辛才采到的药草,悄然滑落在地。
她的心猛然坠到谷底。
阿爹,阿娘.......。
顾不得脚上传来的疼痛,她一瘸一拐的快步朝着家的方向奔去。
往日平和温馨的小院已变成一片焦土。
坍塌的房顶,焦黑的墙壁,猛的撞入她的眼帘。
眼泪大滴大滴的滑落。
“阿爹,阿娘,你们在哪里?宁儿害怕......。”
声音在四周回荡着,回答她的只有时不时响起的噼啪声。
家没了,村子没了,整个临山村里,除了她,再无一个活人。
十年后
知微阁京城分部 松风听雪楼。
沙沙细雨,敲打窗棂,刚刚冒出的新绿在春雨的滋润下格外清新。
红泥小火炉上黑色的陶壶发出咕嘟嘟的声响,氤氲的雾气映在谢九藜清瘦的脸上。
橙红色的火焰映在她眸中明明灭灭,不断跳动。
她掌中握着一支半边烧焦的桃木梳,常年的摩挲,让那把桃木梳上泛着温润的光泽。
火焰映在她的眼中,燃在她的心中。
脑中再次浮现出十年前的一幕幕惨相。
被大火烧毁的村子,死状怪异的村民,还有她的阿娘和姐姐,两人烧焦的身子紧紧抱在一起,无法分开。
她的家毁于那场大火,唯一留给她的,只有手中这把烧的只剩一半的桃木梳。
手指猛的攥紧,梳齿嵌入掌心,留下深深的红痕。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将谢九藜的思绪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门外走进一位三十多岁文士模样的男子。
他脸上挂着淡笑,精明锐利的目光在屋内一坐两站的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坐着的谢九藜身上。
“在下裘忠,不知这位公子找上知微阁有何求?”
裘忠一边说,一边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三人。
坐着的男子,约二十岁上下,身材清瘦,面容普通,全身散发着冷漠疏离的气质,一双眼睛极为黑亮,此时正冷冷的审视着他。
在他身后左手边站着一个双手抱剑的高大男子,他脸上戴着一张遮住大半张脸的皮质面具,只露出线条硬朗的下颌。
右手边站着一名约十二三岁圆脸大眼的小厮,也正好奇的打量着他。
“凌风,给他。”
谢九藜的目光从裘忠身上移开,侧头对着抱剑男子说道。
凌风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知微赏金令!
裘忠一愣,随即心中大喜,猛的抬头看向对面。
“公子知道怪医君无药的下落?”
“不错。”
“他如今在哪里?”裘忠语气中略带着一丝急切。
谢九藜没有急着回答,神情冷漠的盯着裘忠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找到君无药,知微阁就能无偿为我办一件事?”
“知微令出,绝不食言。”裘忠立刻点头。
“他死了。”
将手中一直把玩着的木梳小心放入袖中,轻轻整了整衣袖,谢九藜抬头目光平静的看着他说道。
“什么?”
似乎没料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裘忠当即怔住。
谢九藜没有说话,只冷冷的看着他。
片刻之后,裘忠回过神来,眼神中带着质疑再次开口:
“公子怎么知道,他死了?”
“我亲手埋的。”
“是谁杀了他?”裘忠目中尽是骇然。
怪医君无药,一手医毒之术名震江湖,就连万药谷谷主云芨都被其重伤,终身以药吊命,究竟是谁能杀得了他?
“贵阁想要知道君无药的下落,我已经告知,赏金令上所写的承诺是否能兑现?”
还在被君无药已死的消息震惊中的裘忠,此时脑中一片混沌,思绪纷乱不止。
君无药死了,唯一的希望也没有了,怎么办?
谢九藜的问话,让他不由怔住。
“兑现?兑现什么?”他脱口而出。
室内陷入一片诡异的静谧。
半晌之后
谢九藜嗤笑一声缓缓站起身:“知微阁,不过如此,我们走吧。”
说着抬步便朝门外走去。
“阁下请留步!”裘忠急忙出声制止。
谢九藜停下脚步,侧头冷冷的看着他:“还有何事?”
“还请阁下把话说清楚,君无药何时死的?葬在何处?”
谢九藜唇角挑起一抹讥讽,目光冷厉的看着他:“你们知微阁不是号称无所不知吗?想知道?自己去查。”
说完抬步继续朝着门外走去。
“站住,阁下今日若不把话说清楚,只怕离不开松风听雪楼。”
事情还没有问清楚,他怎么可能放几人离开。
裘忠心中一急,伸手朝着谢九藜抓了过去。
一道银光闪过,长剑出鞘。
凌风目光凌厉的盯着裘忠,剑尖划过裘忠伸出的手臂,鲜血瞬间染红衣袖。
“来人。”
一声厉喝,房门咚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撞开,几名手持武器的男子闯进房内,将三人团团围住。“
谢九藜转过身冷冷的看着裘忠,虽没有说话,但目中尽是嘲讽。
“知微阁并无冒犯之意,还请阁下把话说清楚再走。”
裘忠脸皮抽动两下,对着谢九藜深深一揖。
“我若说了,知微阁可能兑现承诺?”
“这......。”
裘忠脸上露出迟疑之色。
赏金令上所写的是能找到君无药者,知微阁便无偿帮其做一件事情。
如今君无药的消息是有了,可一个死了的君无药他们要来何用?
凌风后退一步,将谢九藜护在身后,语气嘲讽。
“怎么?这就是你们知微阁的行事做派?看来知微阁也只是空有名头,不过尔尔。”
“不,阁下误会了,在下并非此意,只是几位带来的消息实在出乎裘某的预料,事关重大,裘某不敢擅自作主,还请几位先说出与君无药相关的消息,待我们查实之后再做定夺。”
裘忠急忙解释。
他并非是不想兑现承诺,只是事发突然,又关系到那人的性命,他需要先了解清楚究竟出了何事。
“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什么都不想付出,就想白得了我们的消息吗?凭什么告诉你?”凌风再次出言嘲讽。
“你......。”
裘忠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身为知微阁京城分部的话事人,来知微阁求见之人,上至王侯公卿,下至贩夫走卒,哪一个不是对他毕恭毕敬。
即便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侠客也不敢在他们知微阁如此放肆。
如今,这三个来历不明的毛头小子居然如此无礼。
话不投机,何必再说。
裘忠眸中厉色一闪,后退一步,冷冷道:“拿下。”
一群人应声而动,朝着三人围了上去。
圆脸小厮似乎从未见过如此场景,吓得脸色惨白,却依旧瑟缩着身子挡在谢九藜身前。
谢九藜冷眸微眯,眼中杀机顿现。
她一把将圆脸小厮扯到身后,一直拢在袖中的手猛得一挥。
白色的粉末随着她的衣袖在空中散开。
已朝他们伸出手的几人,顿时动作一滞,紧接着便丢下手中的武器神情扭曲的倒地不起,可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凌风也一个闪身回到谢九藜身侧,眼神警惕的看向四周。
裘忠此时也攻了上来。
谢九藜手指又是一动,一股白粉在他面前散开。
裘忠顿觉内力突然一滞,手脚无力,不由自主跌坐在地。
接着一股如烈焰灼烧般的巨痛自裸露在外的皮肤处传来,嗓子也如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痛得他想喊,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谢九藜眼神淡漠的在他们身上扫视一圈,冷冷吐出一个字。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