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瞬间便将咏絮亭内那略显浮躁和质疑的气氛给镇住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竟是坐在贤王妃身旁的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这位老者身着一袭素色长袍,面容清癯,目光深邃,虽然衣着朴素,但眉宇间却自有一股超凡脱俗的仙风道骨之气。他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的太傅——林文渊林老大人。
林太傅乃三朝元老,学识渊博,品性高洁,在士林之中享有极高的声望,就连当今圣上,也对他礼敬有加。他今日能屈尊前来参加这迎春雅集,本就是给足了贤王妃面子,也让整个雅集都增色不少。此刻,他竟亲自开口,对陆微澜这番看似离经叛道的言论和不合时宜的作品,给予了如此之高的评价,这简直是……石破天惊!
一时间,整个咏絮亭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那些方才还对陆微澜心存轻视、甚至出言讥讽的贵女们,此刻早已是面如土色,噤若寒蝉。她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眼中那些不值一文的野花野草,在林太傅这位学究天人的大儒眼中,竟能解读出如此深刻的哲理和意境!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安阳郡主更是脸色煞白,她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场针对陆微澜的发难,竟会引来林太傅这尊大神的亲自下场打脸!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仿佛被无形的巴掌狠狠地抽了无数下,偏偏又发作不得,只能强忍着心中的屈辱和不甘,低垂着头,不敢与林太傅那锐利的目光对视。
贤王妃也是一脸错愕,她虽然也觉得陆微澜方才那番话说得颇有几分道理,但也没想到竟能得到林太傅如此不遗余力的赞赏。她连忙起身,对着林太傅微微一福,恭敬地说道:“林太傅谬赞了。陆二小姐年纪轻轻,能有这般见识和巧思,确属难得。只是,她这作品……在您老人家这般丹青大家面前,恐怕还是……有些班门弄斧了。”
林太傅闻言,却是摆了摆手,捋着颌下银须,呵呵一笑道:“王妃此言差矣。所谓丹青之道,殊途同归。老夫虽痴长几岁,画了几十年墨竹山水,却也未必就能比这丫头更高明几分。她这瓶插花,看似随意,实则匠心独运,深得道法自然之三昧。你们瞧——”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向陆微澜面前那个琉璃瓶,声音洪亮地品评起来:“此瓶选取得极好,晶莹剔透,不染纤尘,正如那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意境。瓶中之水,清澈见底,象征着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的品格。”
“再看这花材,柳条柔韧,随风摇曳,寓意着春风杨柳万千条的生机与活力;雏菊淡雅,不与群芳争艳,体现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逸与高洁;那几点紫色浆果,更是点睛之笔,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为整个作品增添了几分灵动与神秘,正所谓万绿丛中一点红,动人春色不须多!”
“更难得的是,这丫头插花的手法,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深谙疏密有致、高低错落、顾盼呼应之道。她没有刻意追求对称与规整,而是顺应了花草的自然形态,让它们以最舒展、最自在的方式,展现在我们面前。这不仅仅是简单的插花,这简直就是……一幅立体的水墨写意画!一首无声的田园山水诗啊!”
林太傅越说越是兴奋,眼中精光闪烁,仿佛发现了什么稀世奇珍一般。他走到陆微澜的案几前,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那瓶插花,口中啧啧称奇:“妙哉!妙哉!老夫今日,方知何为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丫头,不仅有一双发现美的慧眼,更有一颗玲珑剔透的禅心啊!小小年纪,竟能有如此境界,实乃我大周朝之幸事!贤王妃,你今日这迎春雅集,可是为我大周朝发掘出了一块璞玉啊!”
林太傅这番声情并茂、旁征博引的点评,简直就像是一篇精彩绝伦的艺术评论,将陆微澜那看似普通的插花作品,瞬间拔高到了一个令人仰望的艺术和哲学高度!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林太傅这番话给彻底震慑住了。
他们之前或许还觉得陆微澜只是巧言令色,强词夺理。但此刻,在林太傅这位泰山北斗级的权威人士的盖棺定论之下,他们再也不敢有丝毫的怀疑和轻视。
原来,那不是普通的野花野草,那是道法自然的体现!
原来,那不是随意的摆弄,那是匠心独运的杰作!
原来,那看似简单的插花,竟蕴含着如此深刻的禅理和意境!
一时间,众人看向陆微澜的眼神,早已从最初的质疑和不满,转为了深深的敬佩、叹服,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崇拜!
这位陆二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总能化腐朽为神奇,将那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点化出如此令人惊艳的光彩?她的脑袋里,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奇思妙想和惊世才华?
王氏在一旁听得是又惊又喜,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嫡女,竟能得到林太傅如此之高的评价!这简直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啊!她看向陆微澜的眼神,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骄傲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陆芷兰则是面如死灰,彻底绝望了。她原以为,自己和陆微澜之间的差距,只是在一些旁门左道的小聪明上。谁曾想,人家竟能在这种看似上不得台面的小技上,也达到如此令人望尘莫及的高度,甚至得到了林太傅这等人物的亲自背书!这种全方位的碾压,让她连一丝反抗和嫉妒的念头都生不起来了,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
而那位一直站在不远处,默默关注着这一切的温润才子温如玉,此刻看向陆微澜的眼神,更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赏和……一丝痴迷。
他自诩饱读诗书,精通琴棋书画,也曾见过不少所谓的奇人异士。但像陆微澜这般,既有惊世骇俗的才情,又有淡泊从容的心境,还能将寻常事物点化出如此深刻哲理的奇女子,他却是生平仅见!
他觉得,陆微澜方才那番关于美与自然的论述,以及林太傅那番关于禅心与意境的点评,都深深地触动了他的内心,让他对艺术、对人生,都有了全新的感悟。
他甚至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改日一定要找机会,好好地向这位陆二小姐请教一番,与她一同探讨那些关于美、关于生命、关于宇宙的奥秘。
至于那位性情直爽的霍小将军霍启阳,他虽然听不懂那些高深莫测的禅理和意境,但他能看出来,陆微澜今日又大大地出了一次风头,而且还是在林太傅这位连他爷爷都要敬重三分的老大人面前!
他咧嘴一笑,对身旁的温如玉低声说道:“喂,如玉,我跟你说,这陆二小姐,绝对是个宝贝!比那些个只会装模作样的大家闺秀强多了!以后谁要是敢欺负她,我第一个不答应!”
陆微澜站在原地,听着林太傅那滔滔不绝的赞美之词,心中却是有些哭笑不得。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拿了些现代插花艺术的皮毛,再加上一些从心灵鸡汤和佛学经典里看来的名言警句,竟然就能把这位德高望重的林太傅给忽悠得如此激动。
看来,这古人的艺术鉴赏水平,还有待提高啊。
不过,既然有人主动送上门来为她背书,还是林太傅这等级别的权威认证,她自然也不会傻到去戳破。
她连忙对着林太傅深深一福,语气谦恭地说道:“林太傅过奖了,晚生愧不敢当。晚生这点微末的见识和浅陋的技艺,能在您老人家面前班门弄斧,已是三生有幸。今日得蒙您老人家不吝赐教,更是让晚生茅塞顿开,受益匪浅。晚生定当谨记您老的教诲,日后更加用心去体悟这世间万物之美,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对林太傅的尊敬和感激,又巧妙地将自己放到了一个虚心求教的晚辈位置上,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
林太傅听了,更是龙颜大悦,捋着胡须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陆家有女如此,实乃家门之幸,国之栋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