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突然暗了下来,寂静得如同漫长的黑夜。在这黑暗中,王至诚被审判者从老虎凳上放了下来,关节稍微恢复了一些。然而,这种从僵硬状态迅速弯曲所带来的极大痛苦,比他被绑在老虎凳上时还要可怕。王至诚一瘸一拐地在黑暗中摸索,突然扑倒在地。
灯光骤然亮起。杨虎邀请了陈果夫和陈立夫兄弟俩,组建的中央俱乐部请求张道藩协助审讯王至诚。张道藩早已认识王至诚,嘲笑着走到他身边,说:“我们刚刚发明了一种新玩意儿,叫做‘坐电椅’,让王至诚兄好好享受一番。”
监审决定让王至诚“体验”这项中西合璧的新发明——坐电椅。张道藩企图通过“反复充电”逼迫王至诚交代,但这电流难以掌控,每次通电都可能致命。滋滋的电流迅速涌入王至诚的手腕,穿过他的神经,蔓延至全身,细胞在电流的炙烧下遭受无情的折磨。作为一名记者和作家,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当时的感受……耳中时而如轰雷,时而如海啸,眼前一片乌黑。
张道藩站在一旁,讥讽地说道:“没有经历过牢狱之苦的人,无法理解某些人为何会变节,亦无法忍受刑罚带来的痛苦。我不敢说我能忍受,因为我也是人,肉体而非钢筋铁骨。不知王至诚兄,你能否挺得住?”
王至诚坚定地回应:“即使你们杀了我王至诚,我也不会说出任何共字号的秘密。因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文学和书画爱好者,一个普通的流浪教育者,我又能知道什么?”
“电流再增大一些!”张道藩命令狱警。
王至诚突然感到肌肉像是被从骨骼中拉扯开来,整个人的细胞都在发胀、刺痛,仿佛燃烧着,七窍之中喷出热腾腾的火焰。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剧痛。
张道藩开始重点审讯中央中共特科的成立,询问特科文化科的事宜。王至诚只提供无关紧要的信息:“我曾接到共字号筹备特科的邀请函,要求我协助筹办文化科,并担任科长,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未能成行。”
张道藩弹去手中正燃烧的烟头,说道:“我来帮你理一理。”
王至诚讥讽道:“一个占有朋友(徐悲鸿)之妻(蒋碧微)的伪君子,竟然还配来审问我?”
张道藩边走边说:“上海总工会委员长汪寿华,曾接受上海大亨杜月笙的邀请,结果未进门便被杜月笙手下的打手装进袋子里,活埋于上海城西的枫林桥。而你却能够安然无恙地从鸿门宴中脱身。四一二清党后,你去找青年党曾琦和李璜,曾琦坚持反共,而你却能再一次安全脱身。李大钊等20位共字号成员被张作霖杀害,你能化险为夷,这说明了什么?”
王至诚答道:“我拜见杜月笙是出于对书法的爱好;去找青年党,是希望他们在国共两党之外担任调解角色;张氏父子不追究我,是因为张作霖与我祖父之间的关系,我与张汉卿是拜把子的兄弟,而你们国字号右翼派除了杀害共字号外,连工人和爱国文人都不放过……”
张道藩冷笑:“事实面前你无法否认。桩桩件件足以说明,你是潜伏在上海大亨、青年党和北洋军阀中的中共间谍。”
王至诚反击:“不如说我是一位多面间谍。”
张道藩继续强调:“蒋司令已公开打出‘反共’的旗号,4月15日正式发布《清党报告》,随即电令各军长拘捕总政治部主任邓演达等200多人。你本不在逮捕名单中,却以记者身份发表反蒋的文章。”
他提到的电刑设备,是军统从美国引进的新式刑具,外形如同小巧的收音机,能够控制电流的强弱,使用不同程度的电量。尽管会让人痛苦不堪,但依旧能保持语言能力,这对审讯极为有利。受害者经过多次用刑,神经系统严重受损,但表面没有伤痕。
突然,隔壁传来女子尖叫声,王至诚心中一紧,想到他的恋人靖尧,她会不会也被捕,受到同样的逼供?几名凶神恶煞的刽子手正用竹签刺她的手指,或用针刺她的乳部,甚至剥去她的衣衫……
“王至诚!”张道藩霍然站起,怒声说道,“既然你不是共党派来的,那你就是日本人!”
“我不是!”王至诚高喊。
张道藩继续追问:“日本作家佐藤松本、藤原朴田与你有密切联系吗?”
王至诚答道:“佐藤松本是我在东京学习时的老师,藤原朴田是我的同学。至于他们的所作所为,那是他们的事情,我只会痛斥与批判。”
张道藩又问:“你认识川岛美子和川岛流速吗?”
王至诚点了点头:“我在日本留学时,认识一个少年,他拜我为师学习书法,直到我回国前才发现他是川岛美子。”
张道藩让手下递来一张照片,问:“照片上的人你认识吗?”
王至诚看后回答:“此人是佐藤春夫。”
张道藩继续追问:“你对他了解多少?”
王至诚思索片刻,答道:“他以清朗的诗歌和忧郁的小说而闻名。我在东北帝国大学就读期间,读过他的成名作《田园的忧郁》,与我国郁达夫的《沉沦》颇为相似。”
张道藩继续问:“谷崎润一郎和千代子,你认识吗?”
王至诚答道:“佐藤春夫与他的好友谷崎润一郎及其妻子千代子有过三角恋,佐藤以此写下了长篇小说《这三个人》。他们的关系在1926年得以恢复。”
张道藩问:“佐藤春夫与郁达夫之间有什么关系?”
王至诚说:“佐藤春夫曾翻译《聊斋志异》和《今古奇观》中的短篇小说。1920年,郁达夫在名古屋第八高等学校读书时,因写出优美的旧体诗而受到关注。郁达夫对佐藤的仰慕,使得他们保持了密切的交往。”
听到这里,王至诚说:“佐藤春夫是中国国作家的朋友,他还在上海。我想见他。”
张道藩哈哈大笑:“让日本人为你鸣冤?”
他走到王至诚身边,冷冷说道:“刚才你还否认与日本人的关系,现在却承认了。他去杭州了。”
灯光忽然亮起。张道藩对审判者命令道:“带王先生去见一位少女。”
王至诚心头一紧,想到了靖尧的安危。她已经离开,不会是她吧!
被狱警押着走出牢房,王至诚发现押他的狱警如此熟悉,轻声问道:“藤原朴田,你怎么在这里做狱警?”
藤原朴田回答:“你进入这里后,有一位刺客用带有暗器的毛笔杀了多名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的凶手,留下一个‘元殊’的名字。”
王至诚想起袁殊和王亚樵,心中不由一震。如果王元殊是共字号的间谍,关进监狱的又会是谁呢?
藤原朴田接着说:“为了验证这两个元殊的身份,川岛美子、南造云子和我潜入了龙华监狱。南造云子被抓,川岛美子则制造出你与日本间谍有往来的假象。”
王至诚顿时感到无奈,曾经的爱恨交织,如今变成了这种局面。他叹息道:“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